第36章剑名无回（上）
重妩攥紧了手中短刃,目光沉沉凝视前方。一柄通体乌沉的剑鞘静静悬浮于虚空，缠绕其上的锁链尽数碎裂。此刻她终于看清一一
这，不过是件空荡的剑鞘，本该封存其中的利剑早已不知所踪。重妩看向小水，问：“这是把剑鞘？为什么剑鞘还要用锁链锁住？”她说话声音不小,因而她话音未落，四周便骤然炸开一阵嘈杂声浪,几道器灵虚影自暗处浮现：“无知小儿！”“你懂什么？这可是无回神剑的剑鞘!“若是无回神剑真容现世,恐怕你这小儿要被吓得尿裤子！”“元……….……“重妩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疑惑道，“是什么来历？”这下，连小水也惊讶地用那双浊黄眼珠盯着她看了。“你居然不知无回剑吗？"它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仿佛提及这个名字便需万分敬畏，“这可是上古战神的佩剑，被尊为'天下第一剑的稀世珍宝，号称′出鞘必见血，剑下无生魂'。哪怕宝剑已失，只余剑鞘，也足以使百万妖魔惊惧俯首！上古战神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着实太高了些。重妩觉得，好像但凡什么东西和她有关，那一定要被冠上“举世无双”“稀世珍宝”这些称号。即使她早已灰飞烟灭万年，即使她拼死守护的神界都已化为尘埃。一派喧闹之中，只有那把失了剑灵的剑鞘静默无声，沉寂地立在她面前。重妩定睛打量，果真见那剑鞘上以铭文烙刻着二字，如刀劈斧凿，带着穿透岁月的肃杀之气一一
“无回。”
她不自禁地喃喃道：“无回.……无四.………有来无·.….听起来不太吉利啊。若真是战神的佩剑，又为何要取这个名字？”“咳、咳，"小水见她满脸困惑，忍不住出言小声提醒，“姑娘，你怕是理解错意思了。剑名无回，其寓意是一-剑锋所指，有来无回。”重妩闻言一怔，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好狂。
这得是对自己多么有自信，才敢给佩剑取一个这样不可一世的名字。她问：“那剑呢？怎么只剩个空壳？真正的无回剑去哪里了？”小水有问必答：“无回剑早已在万年前被折断了。当年神界内乱，上古战神因叛逃神界，被众神抽神骨、断佩剑。战神身死时，无回剑中剑灵亦随主陨灭。”
重妩满怀惋惜地"阿"了一声。
“然而无回剑虽已失，剑鞘还在，"小水解释道，“剑鞘中还残存着上古战神当年斩妖除魔而淬炼出的一丝剑气，虽已经万年，余威犹存，依然能镇住这些祖兵。因而，天机真君他老人家才煞费苦心寻来无回剑鞘置于此地，否则这些海底神兵一旦暴动，恐怕能把无藏海掀个底朝天。”重妩兴致索然地"哦"了一声。
就算这剑再好，再是什么“天下第一剑"，不也早就连个影都没了？还在这摆个空壳子吓唬人。
于是她将目光从那把无回剑鞘上移开，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四周一圈。这一看，她才惊觉自己被多少神兵包围着。古剑锈迹剥落，剑光割裂雾气；玉笛浮空自奏，清音引动暗流；重戟携浪腾起，威压震得礁石崩裂……万般神武列阵如林各显锋芒，却又悬而不攻，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重妩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她见这些神兵虽阵列森严，却暂时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于是按捺着性子，试探地问了句：“诸位，在下逍遥宗弟子，奉师门之命前来求取法器。请问诸位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她此言一出，方才还嗡鸣震颤不止的兵器忽然都安静了。良久，才有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打破了这阵令人难捱的沉默：“……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是来求取法器的，"重妩平静地道，“需要我们打一架吗？然后你们才能决定要不要和我走？”
那些器灵面面相觑，又陷入了沉默。半响，方才那个粗犷声音又开口了：………为什么要打架？这里都是愿意随你走的兵器啊。”重妩…”
“哈？？？”
她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向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误解了什么。那些悬浮在半空中包围着她、刀剑相击铮鸣如雷的兵器.……虽然的确像狼群环伺鲜肉般紧紧盯着她，但它们周身的确一丝杀气也无。刀枪剑载疯狂震颤，九节鞭缠住捆仙锁争抢位置，流云缎绞碎了身旁长枪才挤到最前排，只为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眶当！”
一柄弯刀突然砸落在她脚边，不顾刀身嗡鸣，拼命往她靴边拱，刀柄上镶嵌的孔雀石扭曲在一起，拼成个谄媚的笑脸。重妩看着这个试图卖萌的凶器，终于笑出声：“你想和我走？”
那弯刀似乎还未修炼出器灵，只是把普通的兵器，然而它刀身一弯，随即又弹了起来，如此反复数次，重妩盯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哦，你这是在点头？″
那弯刀又连连"点头”，震颤着发出类似鸣咽的嗡鸣。重妩奇道：“咦，你们为什么想和我走？”不等那些器灵回答，小水已经嗫嚅道：“因为，你很厉害啊。”重妩挑起一边眉，道：“在下不过是个元婴修士，论修为，我可比师兄师姐差得远了。”
“哪里哪里，"方才那声音粗犷的剑灵殷切道，重妩循着声音望去，见是一柄青铜巨斧，斧面浮现出虬髯壮汉的虚影，“刚刚阁下不过是随意一出手，便能将这些沉睡的弟兄们一道唤醒，还能把无回剑鞘的锁链震碎。如你这般天纵之才，数千年来我等也最多见过五人。”
“我觉得你说多了，"另一个嗓音低沉醇厚的剑灵道，“最多三人。”重妩正要追问，忽见周围法器再一次骚动起来，而后一个陌生嗓音缓缓响起。
“能引动上古剑气共鸣者，千年难遇，”这回是一个温润如玉笛清音的声音发问，听起来似乎年纪极轻，“小姑娘，你若不介意，能否伸出手来，让吾瞧一瞧你的灵脉？”
重妩左张右望一番，问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去哪里找您呢？”“站在原地不动即可。”
于是重妩便听话地站着没动。
须臾，她面前那座堆积成山的法器忽然如退潮般后撤，让出一条宽阔的过道来。
一个身着红衣，赤着双足的年轻男子徐徐向她走来。他裸露的双手双脚上皆有一道赤焰形状的咒文，灼灼如火，这便是器灵的独有象征了。重妩礼貌道："前辈如何称呼？”
那赤足男子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眼，笑了起来：“吾名唤作，湛玉秋。”“湛玉秋？这名字好耳熟啊……"闻其名，重妩小声嘟囔了一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她绞尽脑汁地想啊想，想了许久。忽然间福至心灵！这不就是上古十大神剑中排名第二的、神尊帝俊的佩剑一一湛玉秋吗！“帝俊之剑，太虚离火淬魂，九幽玄铁铸骨。曾断蚩尤魔戟于涿鹿，斩共工逆鳞于不周，饮过白帝血，裂过祝融冠。昼饮星辉夜吞雷，剑鸣四海龙吟黯。剑锋所指，万灵俯首，三界兵主见其剑魄皆震颤。"那本幼时被她翻来覆去数十遍，直到翻得像烂菜叶的《上古八荒神兵谱》残卷上如是写道。“此剑名唤，湛玉秋。”
重妩的眼睛倏然睁大了。
“你是湛玉秋！"她激动地奔上前，不顾那人一脸愕然，紧紧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前辈，你怎么也在无藏海？你呆在这儿多久了？”湛玉秋颇为无奈地垂眸望她，温声道：“帝俊羽化后，吾自封于剑身，沉埋归墟，后被人没于无藏海中。”
重妩瞪圆眼睛打量着他，眼前剑灵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举止狂放旷达，但无论如何都令人想不到，那随帝俊断昆仑山、裂东海潮的神剑，便是此人。“那太可惜了，"重妩轻叹了口气，双眼仍然亮晶晶地盯着他不放，“前辈在无藏海沉寂数千年，有没有想过出去看看？”湛玉秋又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显得他整个人竞有几分顽皮。“小姑娘，你拐弯抹角说这些，不就是想让我随你出这无藏海么？"他笑道，“你可知这些年来有多少人追寻吾的踪迹，但吾却从未现身过，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满怀期待地来，又失望泄气地离去。”“自吾自封于剑身，你是吾第一个想见之人，”他说，“你可知为何？”重妩摇摇头：“我不知。”
“小姑娘。“湛玉秋点了点她眉心，周身威压震得海水倒泻，“吾在此沉睡数千载，见过天纵奇才不过五指之数。你灵脉澄澈如雪原初霁，骨相更是天生的剑骨。”
他指了指她的手：“你这双手，合该执剑。”“前辈说我是天生剑骨？“她抬眸看向红衣剑灵，语气诚恳，“在下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
湛玉秋微微一笑：“你方才出手，一击便震碎无回剑鞘的锁链，用的是最基础的破阵诀，竟令吾想起故主挥剑断昆仑的气象。能将灵力凝成剑意却不自知，这才是最难得的。”
重妩额角青筋跳了跳。
…天知道她刚才真的只是随手一挥啊！
但天大的喜事近在眼前，她按捺不住激动，兴奋道：“前辈，那你是愿意随我走了？”
湛玉秋挑了挑眉：“不错。”
重妩立刻道：“太好了，前辈，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一刻也别耽搁！”湛玉秋见她形貌尚是少女，想来虽有绝世天赋在身，毕竞年岁不大，乍得神剑，心中定然高兴得过了头。于是他轻咳一声，道：“等等，还有一事，吾需交代与你。”
重妩疑惑地抬起头，见湛玉秋已近在咫尺。他语气突然郑重起来，正色道：“吾本是帝俊所佩之剑，然而沉寂万年并非吾所愿。你若愿承吾剑道，吾可助你重锻剑心，十年之内必让你问鼎仙门魁首。”顿了顿，他肃容道：“吾向来钦慕强者，你若为吾主，定不会辜负吾之期望。”
重妩本听得面带微笑，连连点头道好，听到最后一句，怔了怔，忽然开口打断：“等等，前辈，您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湛玉秋身为上古十大神剑之一，向来傲睨天下众生，竞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随口打断，他神色微冷，却仍温和道：“什么？”重妩浑然不知他心中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有一位师兄，他天赋虽不及我，却也算得位剑道天才，剑心澄明，只是缺个机缘。"她忆起什么，眉宇间浮现一抹怅然，“他昔年下无藏海求取法器时，不知为何竟空手而归，无一器灵愿择他为主。当然那时候前辈您可能还不在这里。”
湛玉秋的脸色冷得快要能结冰了，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所以？”“所以，我想把您送给他啊，"重妩正忙着在心中暗赞自己真是人美心善，全然没注意到湛玉秋憋得发青的脸色，“反正我也不想要剑作法器。前辈，您看如何？″
海底骤然一片死寂。须臾，他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一字一句仿佛淬着火星。“你是要将吾………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