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紧绷着下颌,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蒙眼冰绡边缘隐约洇开一抹水痕。
重妩时刻谨记自己人设,随即轻移莲步,曼声道:“弟子阿妩,多谢荆仙君救命之恩。”
松雪气息蓦地逼近,那人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她眉心。
重妩呼吸凝滞,体内妖丹在封印下躁动不安。她虽不惧仙界中人,但这人看起来法力还算高强,这要是被探出妖气,她堂堂妖皇装小寡妇混进仙门的事儿可就......
“唔?”
她忽觉额间灵力如雪落寒潭,眉心翻涌妖气被一股磅礴之力压了下来,将躁意尽数封存。重妩松了口气:呼,还好还好,想来她亲手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封印也不是那么好被人解开的。
荆云涧广袖一挥,卷走石阶上残余的毒血痕迹,轻声道:“今日之事,我会处理。”
处理什么?
处理一个新入门弟子不幸对上了九级大妖吗!!!
她愤愤想着,忽觉小腿骨处一阵剧痛,强忍着痛柔声道:“多谢仙君。”
“入宗试炼已毕,”青年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咳,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句,“日后不必再唤我仙君,叫师兄即可。”
“大师兄~”重妩捏着嗓子甜甜唤了声,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成功看见对方肩头一抖。
重妩嘻嘻笑着,小腿骨猝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踉跄着扶住山岩,忽觉自己的身子被人打横抱起,连忙喊道:“喂——喂!师兄不必管我,放我下来!”
她暗自懊恼,满脑子都是“本座若无封印轮得到你逞英雄”。奈何小腿骨实在疼痛,她只得缩着脑袋装鹌鹑:“我、我自己能走......”
青年薄唇紧抿,凉凉道:“三千石阶,你爬着走?”
抱着她的那双手比玉清山的雪还冷。重妩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大喊大叫有违人设,连忙故作虚弱状攥紧对方衣襟。
左右她此刻无事,目光便不经意落在眼前青年身上。月光透过绡纱,在他眼尾晕开浅青,重妩不禁好奇道:“大师兄,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他抱着她的手臂骤然僵硬,应了声:“差不多。”
重妩奇道:“大师兄,这怎能差不多?”她盯着他蒙眼绡带突然福至心灵,“莫非,师兄这冰绡是仙界新潮流?哈哈哈,那改日我也给亡夫烧一条......”
她在妖界口无遮拦惯了,话甫出口她便懊悔,正要装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道歉,忽觉后腰撞上青年腰间剑鞘,倒抽一口冷气,只听他冷冷道:“亡夫?”
“就、就是我那丧身于妖魔手下的夫君呀,”重妩伸出手悄悄掐了一把大腿,立刻挤出两汪泪,哀切道,“我那苦命的夫君呀,他临终前还说想要看仙界风光,谁知造化弄人......”
青年轻哼一声:“英年早逝,可惜了。”他似是不愿多谈这话题,淡漠道,“我的眼睛不盲。”
重妩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既然不盲,又为何终日覆眼?”
泉水从石缝滴落的声音突然变得分明。重妩原以为荆云涧不会回答,却见他淡漠开口,嗓音浸着经年风雪:“这双眼,曾错把明月付沟渠。”
他的声音雾蒙蒙的:“终日覆眼,警醒自我罢了。”
重妩心中嗤笑:恐怕又是什么仙界众人最爱的错杀好人终身懊悔因此自断一指自蔽双眼之类的原因。
但她面对荆云涧,只会说:“原是如此,那师兄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将这覆眼冰绡摘下么?”
荆云涧似是犹疑着,半晌喃喃道:“有。”
他轻轻地道:“若能再见被我所伤那人,我愿为她献出一切,包括这双眼。”
重妩讪讪道:“......哦。”
拜托她不是来听苦情青年的无病呻吟的好吗??
山风徐徐吹来,重妩忽然皱了皱眉,小声道:“大师兄,你闻到了么?好浓的血腥味!”
还未等他回答,重妩已经立刻发觉那血腥味的源头——那只抱着她的手正汩汩渗着黑血!
是了,方才他握住毒蛟残骸,掌心被刺破,此刻应当已毒入肺腑了!
重妩立刻道:“大师兄,放我下来。”
荆云涧轻飘飘瞥她一眼,手臂却搂得愈发紧:“还有六百多级石阶,你确定要逞强?”
重妩忽然蔫了。
她腿好疼,不想走。
可荆云涧是为救她身中蛟毒,还要抱她一路,这也不合适吧?
她脑海中正天人交战,忽听荆云涧轻笑道:“到山顶了。”
重妩一脸愠色,嗔道:“师兄居然骗我!”
风卷着残花扑进青年袖口,蒙眼白绡被吹起一角,重妩忽得一怔,总觉得这双眼有些似曾相识。但还未等她想起是在哪里见过,那绡带又轻轻落下,唯有边缘处露出半寸肌肤。
重妩四周张望一圈,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
她居然又回到玉清台了!
敢情这入宗试炼的三千石阶就是在玉清山的另一侧啊......亏得眠风御剑带着她绕了那么一大圈!
玉清宫琉璃穹顶映着残月清辉,荆云涧将她轻轻放在一处内室床榻上。重妩瞥见他被毒血浸透的袖口,良心难得痛了一下,伸手拽住他衣角柔声道:“大师兄,阿妩略通岐黄之术,要不我先给师兄疗伤?”
青年喉结微微滚动,尚未答话,只听不远处金铃撞得叮当作响,随即一声暴喝在她耳畔炸开:“小寡妇,你胆敢轻薄大师兄!”
能在玉清宫如此大呼小叫的,自然是芙媱了。她端着药匣冲进来,盯着重妩裙摆上沾着的蛟血,目光又移向荆云涧血淋淋的手,惊叫道:“师兄你的手!”
荆云涧淡声道:“不碍事。芙媱师妹,你先帮忙把她的腿骨接好。”
芙媱柳眉倒竖,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我?先给她接腿骨?大师兄你是不是脑子睡昏了,你知不知道霜骨妖蛟的血毒有多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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