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收拾罢碗筷,各自回屋歇息。
沈庆在铺子干了一日的活计,早就精疲力竭,草草洗漱后便倒在床上,刚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不多几时,里间就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鼾声。杜妈妈与沈昭借着灯火,把白日买来的布料铺展开来,算着方才给沈隽量好的尺寸,打算给她做件新衣裳。
母女俩也不着急,商量着慢慢做,开春的时候正好能让她穿上身就行。沈隽也不急着睡觉,而是捧着书卷坐在沈父新打的书桌前,温习余先生曾教过的内容。
怕打扰了阿兄睡觉,她便只默然凝视文字,没有出声诵读。不知过了多久,她翻过一页书页,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动静,抬头便瞧见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
原来是自家阿爹过来了,手中还拿着个粗布包袱。“可打扰你读书了?”
沈父压低嗓音问道,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轻松。沈隽看出他有事找自己,便摇了摇头,指了指后头,示意他阿兄正在睡觉。却见沈父笑呵呵地摆手:“不妨事,不用管他,他睡觉沉得很,外头就算打雷也吵不醒。”
说着将包袱搁在案头,露出里头几锭碎银,几串铜钱,几张银票,并一本泛黄的账册。
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细细同她道:“这是这两年卖蜂窝炭与炉子的进项,你的那份都在这儿了,我那半已拿去给你阿娘她们的吃食生意用了。”“账目都记在这册上,是我自个儿记的,若有看不明白的,阿爹这会儿就跟你说。”
沈隽接过沈父递来的账册,指尖轻轻翻过粗糙的纸页。其实前几天去白家的时候,白茯苓便拿了那边的账本给她看,她早已核对过,心里有数。
但对上沈父真诚的眼神,她还是翻看了一遍。沈父识字不多,账册上的数字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还画了自创的符号,不过连猜带蒙也能看懂。
画个椭圆形便代表炉子,一个大圈里几个小圈便是蜂窝炭,几道竖线便是柴火,柳枝便代表柳沟村,一个白字,指的自然是白茯苓。还有些形似蝌蚪的符号,她有些看不明白,问过沈父才得知,这是报废损毁的意思。
某一页的边缘还留着炭灰指印,透过这本简陋的账册,她仿佛能看见阿爹在油灯下皱着眉头记账的模样。
两边的账目基本对得上,她便合上册子。
目光掠过桌上那堆散碎的银钱,碎银被磨得发亮,上头似乎还带着牙印,铜钱串子沾着煤灰……
她没去数,转而问道:“阿爹,家里其他人的赎身银子攒得如何了?加上这些,还差多少?”
沈父搓了搓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尴尬,犹豫了片刻才道:“已经够了。”沈隽不由抬起头,微微讶然,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明晃晃的。既然够了,你们怎么还不赎身?
“这是你阿娘的意思……“沈父轻咳了两声,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边缘摩挲着,“她说眼下正是天冷地冻的时候,咱们先不赎身,就能仍住在府中和庄子里,咳咳……既能继续攒月钱,又能在府中吃喝,还能混用大厨房的食材做自己的生意,等秋收前后再赎身最好……
他越往下说声音越小,显然有些底气不足。沈隽…”
她没对自家阿娘的盘算做什么评价,而是抿了抿唇,将银钱往沈父那边推了推:“阿爹,都是一家人,在这种时候也不必分得太清,再说我不过出了个方子,出力的都是你们,这些也添上吧。”
她大致算了算,眼下全家的积蓄的确能够赎身,但赎身后约莫也就剩不到五十两。
蜂窝炭的生意要继续,阿娘和阿姐的吃食摊子也要周转,一家人的嚼用更少不了。
至于自己还要读书的事儿……
她在这两年虽然也攒了些钱,不多不少,但也就二十多两。就算加上主子们的赏赐,若是都换成钱,加起来估计也只有凑个三十两,读书却是个花钱的事儿,也不知够不够。
对面,沈父见她把银钱推过来,赶忙摆了摆手:“你自己住在外头,也要用钱……”
沈隽摇摇头,“我这里还有些积蓄,你们赎身要紧。”见阿爹仍犹豫,她又劝了几句,沈父这才叹了口气,原样收了回去。临走前,见她又继续低头去看书,他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沈隽抬起头,笑着应了声好。
第二日,沈隽起身后,便发现朝食在炉子上放着,家中却只剩自己一人了。杜妈妈与沈昭回了林府,沈父回了庄子,那边还有牲口和几只鸡要照顾,沈庆仍是去铺子干活儿。
见昨天还那么热闹的院子,这会儿变得空荡起来,沈隽只觉得自个儿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独自喝完了粥,吃完胡饼,她端着碗筷来到厨房,发现水缸里的水都是满满当当的,估摸着是阿兄昨个儿打的。
墙角还放着两个腌菜坛子,都是杜妈妈昨个儿下午新腌的咸菜,现在还不能吃,没味儿。
得等几天。
沈隽又叹了口气。
舀了一瓢水,又撒了点儿草木灰,把自己刚用过的碗筷给洗干净,放回橱柜里头。
刚走出厨房,把门关好,忽然想起阿姐说过,春姐儿常去她那边买朝食。她拍了拍额头,回房取出从盛京给春姐儿带的礼物,又去点心铺子买了包栗子糕,往卢县丞家去寻人。
跟路人打听了一番,又转过两条街,卢县丞家的宅子已近在眼前。沈隽理了理袖口,刚要上前叩门,一低头却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正端着个粗瓷碗,蹲在台阶上喝粥。
对方自然也瞧见了她这个生面孔,便站起身来。“小娘子这是来找人的?”
沈隽点点头,福了福身,“劳烦这位老伯传个话,我找春姐儿。”张伯略打量了她片刻,粥碗里升腾的热气有些模糊视线。只见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袄,外头料子被洗得有些发白,但人却拾掇得干净整洁,言语间也颇有礼数。
他咽下口中的米粒,在心里点了点头。
春姐儿来府中做事以来,来寻她的也不过几人,那对挨千刀的爹娘就不提了,还有个比这丫头略大点儿的小娘子,那倒是个好的,最后就是眼前这个了。哎……这么看,这两个瞧着是不是还长得有点儿像来着?他心心里头琢磨着,也没耽误事儿,跟沈隽说了一声,让她在这里等会儿,就端着碗去里面叫人了。
春姐儿正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