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大喜事!发工钱咯!
趁着其他人陆陆续续赶来的工夫,牛婶儿干脆带着沈父去看他们这段时日做的蜂窝炭,一边走一边道:“全村就我家这空地方大点儿,干脆做好以后都放到我们这儿来,哪个人做了多少,我这儿都是有数的,收上来的时候还替你先验过一遍了,那些个一眼瞧上去就不成的,我干脆都不要,省得那种玩意儿还影响你们的生意……”
要是说一个村子里都是老实肯干的人,那就是天方夜谭了,不管什么地方,哪儿的地方,总有几个做起事情来爱偷奸耍滑的人,她作为这一片儿的里正,自然是要把这样的人给筛出来,不能让他们这些老鼠屎影响了一整锅汤。本来么,冬天就是农闲时候,大家伙儿都没个进项,如今好不容易沈父心善,给了他们这么个挣钱的活计,窝在自家屋里就能做,就连活动不方便的老人们也能干,是多好的事儿啊!
这样的大好事,可不能黄了!
为了配合沈父的腿,她还特意放慢了步子。沈父拄着拐走在旁边,闻言便认同地点点头,“是这样,做买卖这事儿,你卖出去多少个好东西才换来一点儿好名声,可但凡有个差的,不行的,一下子就不成了。”
“可不是?”
牛婶儿年轻时候也是在外头卖过自家村儿烧的瓷的,见过世面的,“而且我跟他们都是一个村儿的,现在又管着他们,哪怕说几句不好听的话,他们也就背地里嘀咕几句,可这事儿要是换了你,怕是不那么好干。”说到这儿,她讪笑两声,推开前头的门让他先进,又道:“那啥,我不是说咱们村儿里都是不识好歹的人,就是……”“我明白。“沈父迈进门内,笑着点点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哎!就是这个理儿!”
牛婶儿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指着前头地上放得满满当当的蜂窝炭,“沈大哥你看看,这些能不能行?”
沈父屈膝蹲下,仔仔细细地看过去,发现这些不管是个头大小,还是孔洞的位置,几乎都差不多,跟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似的,比起之前的,倒是规整不少,他不由点点头,“你们用模具了?”
“对。"牛婶儿道:“西边儿那户的马老爷子,原来是个木匠,这会儿虽然年纪大了,做不了力气活儿和太精细的东西,不过见了咱们做这个,回家琢磨了厂天就做出个模具来,咱们用了模具以后,做得倒是快多了,比原先的也好看多了。”
沈父又赞了一句,而后从里头随机挑了几个,“拿回去烧起来看看。”毕竟光是样子好看不行,这玩意儿最大的作用还是取暖,还得看看好不好烧,烧起来的效果怎么样。
牛婶儿“哎"了一声,从他手里把这几块儿抢过来,抱到自己怀里,“我替你拿着。”
等他们两个从屋里出来,就发现院里几乎都站满了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有背着自家老人一块儿来的,也有怀里抱着孩子的,有的许是因为赶得急,连鞋都穿反了,在见到沈父的第一眼,众人的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追问他是不是来发工钱,他们能拿多少,问着问着就忍不住往前挤,把沈父前进的路挡得水泄不通。
沈父…”
最后还是牛婶儿吼了好几声,板着脸叫他们让开,不配合的不发钱,这才把围堵的众人给分散开来。
沈父见状,干脆让到一旁,让牛婶儿来主持场面。待回到堂屋,听说他要把挑出来的那几块儿炭烧起来看看效果,虎子他爹赶忙从隔壁端来一个空炭盆和几块柴火,帮着给点着,然后就一直蹲在旁边,跟着一道观察,看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牛婶儿还在外头组织大家伙儿排队,方便待会儿零钱,虎子则也跟着自家阿爹蹲在炭盆旁边,见烧得好好的,忍不住欢呼了一声。“沈伯,你看!”
沈父见状,也放下心来,对他道:“行了,叫几个人帮我去把那些炭装车吧。”
虎子闻言,顿时拔腿就往外跑,不多几时,牛婶儿就带着几个人过来帮忙。沈父等他们装完之后,清点完数目,便将怀里的钱袋掏出来递给牛婶儿。“这是前头说好的数儿,你点点看。”
他只需要收货,给钱,至于怎么给村民们发钱,那就是牛婶儿的事儿了。但凡扯到铜子儿的事儿,即便是一个铜子儿那都是大事儿,牛婶儿也不扭捏,接过来当即就数了起来。
半晌后才点清楚,笑着对沈父用力点了点头,“没错儿,就是这个数,辛苦沈大哥了。”
“没出错就好。“沈父看了眼不远处那些翘首以盼的村民,“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牛婶儿想留他吃个饭,但看了看眼前这情形,也只好道:“今儿我这里也乱糟糟的,等沈大哥你下回再来,一定要留下来吃顿饭。”“一定一定。”
“虎子,送送你沈伯伯。”
虎子送沈父出门,又把他送到村口,左顾右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沈伯,头一回跟您一块儿来的那个小娘子,这几次怎么都没来啊?想到自家小女儿,沈父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想念,“你说三姐儿啊,她跟着主家娘子上盛京去了”
盛京。
从到达林府的第二日起,七娘子就过上了清早练字,早上上课,中午休息,下午上课,晚上陪林老夫人一块儿用饭,回到明圩轩后看会儿书后便歇下的规律生活,每日如此。
身边没了面甜心苦的继母,冷漠严肃的父亲,惹人心烦的弟弟妹妹,再加上原本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吃得习惯住得习惯,她的面色也一日好过一日。作为她身边的丫鬟兼书童,沈隽也跟着过起了这般规律的日子。与在东山县不同,因着家里人不在这边,她便也不去这边的下人房住了,干脆就住在明圩轩给丫鬟们分的那间屋子里,轮到自个儿值夜的时候便抱着铺盖去七娘子的外间睡,不是自个儿值夜的时候,便在屋子里休息。但最近不知是不是她产生了错觉,总觉得在自己学完蒙学课程之后,余先生似乎加快了对她的授课进度,这几日,她时不时便会感觉有些费力,要在课后花费许多时间复习,才能将当天学的东西理解透彻。一日早上醒来后,她刚转过头就发现荷香已经醒了,但还没起身,正双手托着下巴,凑得很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沈隽…”
刚刚睡醒,她脑子还是木的,又被这一幕给冲击了一下,顿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做什么呢?”
“你刚刚说梦话了。”
荷香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道:“你猜你都说了些什么?”沈隽又是一愣,下意识反驳:“说梦话?不可能吧?我从来不说梦话的。”“我骗你做什么。"荷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睡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之乎者也的,我也听不明白,就听见你在哪儿翻来覆去地念叨,我本来都醒了,差点儿又被你给念睡着”沈隽再次:…”
见她不说话了,荷香伸出手在她脑门上探了探,“不会是念书念傻了吧?”沈隽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道:“放心吧,没傻呢,许是最近先生布置的功课太多,我学着不免有些吃力。”
听到这话,荷香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就说吧,念书做学问这事儿,对咱们当下人的来说还是太难了,你都已经这么聪明了,还是这么费劲,可再看咱们娘子呢,读书习字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当真是不一样……”
沈隽垂下眸子,没有做声,没把自己对她这番话的不赞同摆在脸上,只是安安静静地起身洗漱。
待她整理完书房,临完自己的十张大字,七娘子也起了。对方临帖时,她便在一旁伺候笔墨,见对方提笔悬腕,落在纸上的字端端正正,圆融规整,一时有些走神。
荷香先前那番话似乎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将之从自己的脑海中甩了出去。想那些做什么,自己如今身为下人,还能跟着七娘子一道读书认字,本来就不容易了,多想无益,专注己身便好。
低下头,见砚台里的墨汁有些少了,便抬手往里头又添了点清水,拿起一旁的墨条继续研磨起来。
好在七娘子练字练得专心,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走神,也没发现砚台里的墨汁险些不够用。
约莫一刻钟后,七娘子练完今日的字,呼出一口气,把笔搁在了笔架上。沈隽见状,便从一旁端来清水和帕子,伺候她净手。看到她眼下的青黑,七娘子动作微顿,不由多问了几句:“这几日没休息好吗?”
沈隽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功课加重的原因,便推说是因为有些想念家人。“回娘子的话,奴婢睡得很好,只是出来时间长了,难免想念阿娘阿姐他们……”
她年纪小,七娘子听后便信了,“这还是你头一回离开你阿娘身边吧,不若这样,我回头也得写封信回去给父亲问安,你若是有什么想给杜妈妈说的话,也可以写成信,随我的一道带回去,若是有什么想带回去的东西,也一并带了便是。”
一听这话,沈隽眼睛微亮,心中那股沉闷顿时不翼而飞,屈膝朝她行了个礼,高高兴兴地道了声谢。
“奴婢谢过娘子!”
看到她笑得眉眼弯弯,跟新月似的,七娘子也不由被感染到,忍不住笑了笑。
收拾好上课要带的东西,主仆二人一道出了书房,抬步往余先生处走去。等她们到地方,没在屋内看到余先生的身影,却发现里面坐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