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签子被戳在砧板上。
杜妈妈眯眼盯着燕窝里的绒毛,轻嗤一声,“主母院里自有血燕煨着,要你操心个什么劲儿。”
倒是七娘子……
如今的主母说起来也算不上苛刻,日常用度四季衣裳,七娘子该有的都有。
只是这府里的下人是最会看眼色的,七娘子不受老爷的重视,自然就有些个小人踩高捧低的。
铜吊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杜妈妈将挑完了毛的燕窝浸泡在碗里,转头去料理雪梨。
这梨是外头送来的,个顶个儿的圆润新鲜。
她剔出梨核,用刀尖把梨雕成莲花样式,放置一旁。
在等着燕窝泡好的工夫,她坐在灶台前,望着里头跳动的火苗,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三姐儿烧的通红的小脸。
“杜妈妈!”
旁边灶下烧火的小丫头雀儿忽然惊呼:“炖盅翻了!”
杜妈妈手比眼睛快,想也不想便伸手过去接住炖盅,好险才没叫它掉到地上去。
她对着身侧怒目而视,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老虔婆,要是把东西摔了,我揭了你的皮!”
原是张婆子从旁边路过时,“不慎”撞了案几,此时正假意去扶装着香蕈的笸箩,闻言登时不乐意了,“你好大的威风,这不是还没碎吗?”
杜妈妈懒得同她歪缠,用力啐了她一口,从她脚上踩过去,扭头去处理泡好的燕窝。
张婆子气得满脸通红,想发作,又对比了下她们俩的体格,只好咬牙咽下了嘴边的咒骂。
待燕窝炖出胶质,日头已斜过西厢房的滴水檐。
忽闻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杜妈妈将炖盅装进食盒,这才抬头看过去,只见自家三姐儿正立在门边拢手呵气。
小丫头穿着半旧的夹袄,发间系了根彩绳,怎么瞧怎么顺眼。
“仔细捧着。”
将食盒交到小女儿手里,指尖碰到对方冻疮未愈的手背,
“见了七娘子……”话到嘴边又转作叹气,“七娘子问什么便答什么,老老实实的。”
“七娘子再怎么样也是主子,更别提还救了你的命,莫要学那些个眼皮子浅的。”
沈隽接过,点点头应下:“阿娘,我心里明白的。”
杜妈妈对她是放心的,拍拍她的手:“行了,去吧。”
……
沈隽抱着食盒穿过回廊,走得小心翼翼,青石板上积雪新扫,露出底下龟背纹的裂痕。
途径东角门时,正巧撞见桂香进了正院月洞门。
对方的脚步颇快,她只来得及看清背影。
沈隽暂且把这事儿放在心底,收回目光,迎着方才飘起的细雪,继续往翠琅轩去。
七娘子的院子,原身先前也是来过几次的,李氏偶尔会让人去给七娘子送东西,大丫鬟们懒得动弹,便使唤她这个小丫头去。
只是没见过人,总是桂香出来,在院门口接过便打发她走了。
暮色微沉时,翠琅轩门前的灯笼已被点亮,沈隽还未靠近,便见前方两盏明角灯,破开周遭黑暗。
梅香擎着油纸伞立在院门口,见了她便往前迎了两步,主动携了她的手,将她护在伞下。
“杜妈妈怎的差了你过来,如今可还咳喘?”
沈隽见她眼中带着真切的关心,话中也透着几分熟稔,压下心中疑惑回话:“劳姐姐关怀,已差不多好全了。”
“那便好。”
梅香笑着点点头,领着她往屋内走去。
翠琅轩的地龙烧得正旺,七娘子倚着隐囊翻看新得的话本子,案头白瓷瓶中的绿梅已绽开数朵,散发着淡淡幽香。
待沈隽行完了礼,她才抬眼看过去。
面前这个自己一时心善救下来的小丫头,约莫六七岁的模样,衣裳虽旧却干净整洁,细腕上戴了根褪色的五色缕,相貌端正,身体有些瘦弱,手上还带着未愈的冻疮。
难得的是浑身上下不见瑟缩,眼神清明,瞧着颇有几分灵秀。
七娘暗暗点头,当下便添了三分好感。
“起来吧。”
她搁下话本,“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托娘子的福,昨儿已停了药。”沈隽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答得恭谨。
她听从来时杜妈妈的叮嘱,并不四处乱瞧,进来行礼谢恩之后,便眼眸微垂,视线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面。
七娘又问了她几句话,沈隽都如实答了。
似是不经意间,又听见七娘子问道:“你可知,若是其他人要从大厨房借出器物,你阿娘那边是怎么个章程?”
沈隽正要回答,却在开口之前,先意识到了这个寻常问题中的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