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越描越黑,还有一事她很想弄清楚。
“您后来去找苏前辈,说让她等您一年,一年后便给她交代。这是怎么回事呀?”
难以言说的尴尬又悄然爬上夏炎的面颊,他犹豫了好一阵,吐露实情:“那时苏芳疯得太厉害,处境凄惨无比,老夫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想对她负责。”冉彤惊讶:“前辈说的负责是娶苏前辈为妻?”夏炎微微颔首,惭愧道:“苏芳的心魔皆因老夫而起,老夫思来想去自己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能做到的对她最好的补偿就是满足她的心愿,和她结为道侣。那时离恨天正煽动一些门派讨伐我们,老夫不愿让苏芳卷入战端,想等干戈平息后再处理私事。谁知后来……
他在抵御征伐的战役中与楚幽荨相遇,以为终于等到了一直寻寻觅觅的心上人,所以没能兑现对苏芳的允诺。
冉彤眉头紧皱,像个严肃的小老太婆,追问:“您喜欢苏前辈吗?”夏炎轻轻摇头,耳中冷不丁钻入她幼虎般的怒吼:“前辈真糊涂啊!”他懵然以对,乖巧的少女已变身悍妇,叉着腰泼辣指责:“您不喜欢苏前辈还想跟她结道侣,这太不负责任了!凡人夫妻貌合神离,只是精神痛苦,还能凑合着过日子。道侣之间两心相背便会妨碍双方修行,岂不害人害己?前辈当时已经上千岁了,还如此不成熟,不理智,真荒唐透顶!”夏炎望着冉彤因激动而通红的脸庞,她眼中的急切和关心好似炽热的火焰直烧进他心底,扫荡了所有阴影。
他再次感动羞愧,带着苦涩的微笑轻声说:“你骂得对,老夫当时太轻率了,想用一个错误去掩盖另一个错误。幸好这个错误没有进行下去。后来老夫明白感情之事勉强不得,所以刚才秦不羁逼老夫娶苏芳,老夫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冉彤紧绷的脸渐渐松弛,气愤转变为感慨,回溯着这些过往的故事,不由得设想,假如当初夏炎娶的是苏芳而非楚幽荨,他大概能躲过后面的劫难。毕竟苏芳对他的爱真实纯粹,绝不会暗藏祸心,阴谋杀害他。缘分真是难以捉摸啊,有情的未必是意中人,意中人又未见得是良配。真正心心相印、不离不弃的佳偶实在太少了。苏芳这本烂账已没法算了,她改问他和秦不羁的矛盾。夏炎不知第几次叹气:“秦不羁原是青岚州的农夫,二十多岁时家人遭魔修残害,他和村民们筹款招募修士为亲友报仇,老夫正好云游路过,替他们杀了那魔修。秦不羁求老夫带他修行,老夫那会儿无暇收徒,便介绍他拜了一位好友为师。”
秦不羁很感激他的提携之恩,此后的几百年里二人交情一直不错,相互帮了对方不少忙。说到秦不羁指控他对秦万岁见死不救一事,夏炎重现冤屈。“老夫当时身受重伤,功力大跌还不能让外界知晓,得闭关恢复几年才有能力为他儿子治病。他救子心切,误会老夫都在情理中,为此跟老夫决裂,没被离恨天株连,也不失为幸运。”
冉彤隐约在夏炎头上看到一个大写的“惨"字,心想当年他若非伤重定不会被离恨天封印,怀疑这事也是后者捣鬼,便问他是如何受伤的。夏炎反复考虑仍沉默回避,他对冉彤的保护欲不断增强,催生了更多顾虑,不愿让她搅进错综复杂的危险事态。
冉彤体贴道:“前辈不说自然是为晚辈好,那可否告诉晚辈秦公子是怎么生病的?”
她千辛万苦救活秦万岁,对他的关心更多了。回顾秦家父子的遭遇,夏炎又是一番喟叹。秦不羁的妻子杨氏出身魔道,后来父母作恶太多栽在白子落手里。那时杨氏怀孕待产,听闻噩耗逼着秦不羁帮她报仇。秦不羁与白子落交好,又觉得岳父母咎由自取,于是百般劝说妻子。杨氏怒而杀夫,敌不过秦不羁便用毒掌狠狠击打孕肚,说:“我杀不了你姓秦的,难道还杀不了你儿子吗?”
秦不羁想尽办法没能救回妻子,只保住了她腹中胎儿,可是秦万岁一出生便精血枯竭,寻常药石法术只能续命,无法根治。冉彤想秦万岁的身体停留在幼儿状态定是疾病造成的,欷歔道:“这么说来老秦也挺惨的,他让秦公子活了上千年,吃的苦头估计和造的孽一样多。”夏炎反对秦不羁的恶行,又理解他的苦痛。秦不羁对妻子爱入骨髓,二人的婚姻曾是一段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杨氏的死留给他一生都无法愈合的创痛和遗憾。他努力为秦万岁续命,一则割舍不下对杨氏的感情,二则想至少让儿子体验一下正常的人生。这段血泪交织的历程里他既是伤心欲绝的丈夫,又是可悲可怜的父亲。聊到这儿另有两股妖气疾速逼近,冉彤也感知到了,忙跟着夏炎站起来。只见一青一红两道光束流星般坠落到跟前,光芒中走出一位美丽的绿意女郎和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书生。
冉彤见夏炎认得这二人,称呼对方"李道友、“刘先生”。双方见礼时,他传音介绍说绿衣女名叫李婷,是樟树精,刘先生名叫刘沐阳,是个玄岩怪。他俩法力高强,分别在本族担任要职,享有崇高地位。李、刘二妖道明来意,说是木灵、矿精两族的妖王派来协助夏炎解救地母的。
夏炎致谢后将冉彤引见给他们,二妖看在他的面子上对冉彤分外和蔼,各自赠送了见面礼。
李婷送的是用她本体炼制的香牌,有除秽解毒之功效。刘沐阳送了一枚红宝石戒指,可提升火属性功法。
冉彤想木灵和矿精这样重视地母,其余四大妖族一定也会派人援手,廖行之可代表虫族,不知道水族、羽族、兽族会派谁来。正想着,水族、羽族的人来了,一个叫泷涛,长得五大三粗,是蛟龙族人士,另一个名叫陆许,是白鹤族的现任族长,模样像个仙风道骨的老先生。夏炎和他二人不熟,对方倒很仰慕他,泷涛态度热情,陆许说话含蓄,一直笑脸迎人。冉彤对喜欢夏炎的人都有好感,但这两个人没送她礼物,稍微有点可惜。
少时廖行之布完阵,飞来与众人回合,看了看四位妖修,问刘沐阳:“费大王没派人来吗?”
刘沐阳说:“这么大的事兽族不会袖手旁观,再等等吧。”泷涛本来乐呵呵的,脸突然阴沉下来,不屑道:“兽族和人类差不多奸诈,能力也不怎么样,我看来不来都一样,何必等他们?”冉彤听赖兴波和何东篱谈论过水族因北海老龙灭门案与兽族交恶,看泷涛这态度,两族关系当真很僵。
陆许劝说:“解救地母是我辈共同的责任,还是等人凑齐了再行动,免得被人误会我们存心心孤立兽族。”
廖行之也说:“麝兰夫人亲自去找费大王了,兽族一定会表态的,此次行动不容有失,多个帮手更稳妥。”
冉彤默默观察,心想妖族和人族差不多,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更冷静、平和,有大局观。
她看看身边的人族长者,果见他向众妖抱拳道:“今日能得诸位朋友鼎力相助,夏某不胜感激。过去妖界六族因立场、误会、恩怨存在诸多纠葛,夏某身为外人不便评说。如今地母被囚,灵脉受损,致使凡界秩序混乱,魔族又虎视助眈。当此危局,还望大家暂弃前嫌,携手御敌。”廖行之等人纷纷点头附和,泷涛赶忙说:“夏爷的忠告泷某一定牢记,您放心,待会儿那兽族使者不先找麻烦,泷某绝不主动生事。”看到大妖们如此礼重夏炎,冉彤怀着喜悦偷瞄他,心中平添了一分崇拜。这人当年一定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才能让实力至上的妖族另眼相待。大伙儿耐心等了一刻钟,终于,一股强大的妖气伴随着香风扑面而来。那香味很特别,非兰飞麝,浓郁典雅,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柔,丝丝缕缕飘入鼻腔,沁人心脾。
冉彤忍不住用力嗅闻,脑海里自动勾勒出一位绝世美人的形象,莫名期待来人出现。
那李婷打个喷嚏,嫌弃道:“怎么是这个骚东西。”泷涛冷笑:“我就说兽族帐下无人,左挑右选派出个现眼包。”陆许打圆场似的笑道:“再过三百年兽族的王位就该更替了,费大王想让继承人攒功绩,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听说来的是兽族妖王的太子,冉彤更好奇。只见香风汇聚的漩涡中涌出白光,一位锦衣公子出现在众人眼前。这公子衣着格外鲜艳,内穿一件面料轻盈的香草色长衫,外罩淡粉色织锦氅衣,一般人驾驭不了这种配色,黑的更黑,黄的更黄,丑的只会显得更丑,俗的也会衬得更俗。
穿在他身上却相得益彰。
冉彤只能用"巧夺天工"来形容公子的相貌。他肤白如玉,发如乌木,身形颀长,身姿挺拔,不太强壮但不乏男性的力量感,风流倜傥之余展现令人心安的健美。那眉眼恰似阳春晴天里的晨风,兼具女子的妩媚,男子的深邃。大大的瞳仁闪着灵动的光,看上去藏着许多动人的故事与风情。秀挺的鼻梁为他增添了厂分英气,桃花色的嘴唇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春意闹花枝,令人痴醉。“抱歉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公子未语先笑地向众人道歉,目光逐一问候过人们的脸,态度十分谦逊。冉彤感觉他露笑的一霎周围光线明显提亮了,整个人散发着超越性别和世俗的美。又不像那魔物魇月淫邪险恶,不含一丝戾气,给人非常温暖、和善的印象。若用颜色比喻,正如他身穿的嫩粉色,若用鲜花作比,则是花形大而繁复,鲜艳芬芳还不带刺的那种。
这时公子的视线与她相接触,大约看出她是夏炎的小辈,他的眼神加倍亲切,即使陌生人也能感受到那热情的关怀。冉彤发现他的眼瞳是异常罕见的纯紫色,犹如沾染露水的紫罗兰。“别看他的眼睛。”
夏炎忽然传音示警。
“此人是个狐妖,喜欢引诱人族女子,你要对他多点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