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二十四章
顺着斜坡朝上,一串串泥泞的脚印后,山上留有山民搭的棚子,屋顶被雨水泡坏了,杜鸣找来稻草铺着,勉强是个挡雨的地方。草棚里,老人妇女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婴孩,低声啜泣,那婴孩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直朝草棚内瞧。窈窈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她自己除了肩头、头发微微潮湿,鞋袜半点没事。
新竹脱了鞋袜拧干,拿着布衣要披给窈窈:“夫人冷吗?”窈窈摇头:“我不冷,你用。”
新竹:“我也不冷。”
她被李缮放到这里后,男人怀抱的温度还烘着她,手脚依然暖热,而不远处,李缮站在雨里,指导余下的乡民筑泥墙、挖排水沟挡水。雨水浇出他高大宽阔的身形,他的目光冷静坚毅,因滤沱河再度决堤,是他最早发现的,通知乡民避难,兼之他器宇轩昂,无人不信服他的指令,轻易就调动了乡民。
为将者,在任何时候,都有调动任何人的能耐,为上上乘。窈窈收回目光,不期然与那婴孩清澈的目光对上,婴孩咯咯一笑,窈窈不由也笑了笑,叫新竹:“把衣服给她们吧。”那妇人赶紧就要跪下磕头,好在新竹扶住她,妇人便用布衣裹好小婴孩,忍不住叫窈窈容颜一晃,又说:“夫人真是天仙心肠,天仙模样!”那婴孩伸出小手,在空中招了招。
窈窈心下一软,轻轻握住小婴孩的手,逗她玩耍。不多时,上浮的水被挡在矮墙后,雨也逐渐没声了,窈窈正趴在新竹肩头打盹,就听到有人欢喜道:“水退了!”
“太好了,佛祖保佑!”
“多亏了这位郎君啊!”
天色已经亮了,李缮和杜鸣几人,却是浑身泥泞。他此行出来,特意带了两个懂水利的亲兵,他把这两人暂时留下,看看能不能帮忙解决决堤的情况,乡民们再三道谢。才刚遭了水祸,他们拿不出么好东西,食物与水都十分难得,却还是凑出一壶干净的粗茶。
看李缮喝了两口,窈窈也喝了两口,至少喝一点,他们才不会心存遗憾。随后,李缮道:“我与夫人赶路,就不久留了。”杜鸣那边把车厢弄出来了,还好车厢没坏。窈窈先上车,李缮紧随其后,车厢后,乡民们目光殷切,那裹着窈窈给的布衣的小孩,被母亲放在肩头,高举着手臂。马车缓缓走了起来,窈窈刚要收回目光,就看一旁,李缮嗅到自己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味道,皱起眉头,“刷刷"脱下衣服。她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好一会儿,李缮换好了衣裳,他整理着袖口,下马车前,突的道:“你放心,你若要换衣服,我也不看。”窈窈抬眸瞥向他的背影,她咬了咬唇,终究禁不住,轻瞪他一眼。接着一路进入幽州范阳,还好没遇到像这样的天灾了,临到范阳,高颛为表重视,亲自来接应。
高颛一副文人儒生的模样,三十多岁的男人,留了长须,面容白皙,不过接管范阳这段日子,他也过得艰辛,面容疲惫。他一见到李缮,上前拱手作揖:“幸会!敢问如何称呼?”李缮自是隐瞒身份:“我是将军麾下谋士,尚砺。”高颛没听说李缮麾下还有这样的人物,但也没有小瞧之心,再看一旁戴着幂篱的女子,虽然瞧不清她的模样,但身段窈窕,仪态袅娜,不是寻常妇人似的李缮道:“这是我的妻,谢氏。”
简单寒暄过后,高颛也是竭尽所有招待,给李缮安排了最好的院子,好饭伺候。
路上没能洗漱,此时,窈窈终于得了机会洗了个热水澡,浑身轻盈舒适,新竹小声说:“夫人,可要给卢家去信?”窈窈说:“不急。”
李缮定是心里已有想法,果不其然,晚上,李缮回来的时候,直接说:“我已与高颛谈过了,要投并州军,依然要与卢氏和解。”只有这样,高颛的叛军在面对陈家、司徒家的围攻时,才有退路。然而,高颛最开始就想和卢氏和解的,只是卢氏据守坞堡,不肯交谈,症结反而是在卢氏上。
而李缮此行过来,倒成调解得了。
窈窈笑了笑:“夫君,我可去信给卢家,直接登门拜访,权当说客。”李缮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嗯”一声,他心里有点别扭,好似他利用了谢窈窈一样。
窈窈倒是庆幸,李缮还肯给她当说客的机会呢,不然高颛投了李缮,按李缮对世家的厌恶,只要冀州幽州一乱,卢氏估摸要被李家除根。当即歇息一晚上,第二日,窈窈递拜帖,不过小半个时辰,卢氏坞堡厚重的大门,就打开了,迎窈窈进去。
这一日对卢氏来说也是不一般的,外孙女千里迢迢前来拜访,既为亲情,也定能带来卢氏当前局面有关,算是他们这段时日最好的消息。坞堡内物资消耗得厉害,补充物资也不容易,好吃的不多,卢家老夫人赶紧催小厨房:“窈窈不是喜欢吃桂花糕饼么,快快做好!”没等桂花糕好了,窈窈便被卢氏的姊妹迎进了坞堡底层的正屋内。老夫人也有三年没见窈窈了,只看窈窈戴着幂篱,幂篱分帘挂在帽上,她挽着简单的垂髻,一身素袍布衣,眉眼妍丽更甚,承了她母亲所有的长处,青出于蓝,当真美不胜收。
她一见老夫人,眼圈不由一热:"“姥姥……”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身,窈窈已经扑到外祖母怀里,三年的时光,能让窈窈从一个小少女长成大人模样,却改不掉外祖母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窈窈心内,很是触动。
老夫人也红了眼眶:“好孩子,你长这么大了!”祖孙二人还没叙旧,老夫人就见跟在窈窈身后,还有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老夫人阅人无数,心知他是个练家子,便问窈窈:“这位是…窈窈揩了下眼尾,道:“这位是……护院,一路上负责我的安危。”李缮来幽州的消息,还不能传开,只能假扮窈窈的护院。老夫人“哦"了声,却很不满对李家的安排,窈窈到底是李家将来的主母,让一个男人贴身随行,成何体统。
她道:“你父亲把你嫁给李家那豺狼虎豹,当真非人所为!”窈窈梗了梗,她悄悄看了眼李缮,清清嗓子:“夫君对我,其实还好。”老夫人盯了眼李缮,决定替窈窈撑腰到底,严厉道:“这里没有别人,你和我实话实说,晾旁人也不敢乱嚼舌根。”窈窈的姨母们也道:“是啊,你可莫要委屈自己!”李缮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也在等窈窈实话实说。窈窈从没当着别人的面点评人,她赧然,脸颊微红,轻声对外祖母说:“姥姥放心,李家待我挺好,公婆性子都很温和,便是夫君,也……她顿了一下,一口气道:“也还好,虽然有时候,他有些脾气,但是也是一言九鼎的真丈夫,善于听谏,公私分明。”李缮抿了下唇角,换了个站姿。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一切都好就好。”窈窈便又说:“我此行前来,也是得夫君之托,想给家里带点话。”她看看四周,老夫人对外孙女的到来的真正原因,早有准备,她示意媳妇们都离开,又让人看好窗户,李缮也趁这个时候下去了。屋内只剩下窈窈和老夫人,窈窈本是坐在老夫人身侧,她后退几步,跪下磕头,叫老夫人一惊,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窈窈:“孙女此行,是要辜负了家里了,前不久,馨儿妹妹确实找过我,我却无法替家里做什么,只能盼姥姥听我一一说来。”范阳已经这样了,如今大势所趋,李缮必不可能如大元般供养世家,当下留得青山在,才是最重要的。
李缮出了屋子后,与新竹一道被请去坞堡的一座小楼,坞堡内通道曲折,才走了一半,只看小楼旁,立着一个高瘦的青年男子,他一身宽袍广袖,面容白皙,正是世家子弟最该有的清俊模样。
新竹显然认识那男子,她赶紧低头,道:“表公子。”这位正是卢家表哥,卢馨儿的大哥,曾游学到谢家借住的卢琼。卢琼对新竹笑了笑,温和地问:“窈窈呢?”新竹:“夫人正在堂内和老夫人说话。”
卢琼:“那我再等等。”
他早就注意到了李缮,此时将目光分到李缮身上,暗道李家随便一个护院都这么不凡,他半是客套地寒暄:"承蒙你一路送我妹妹来范阳。”这用词,微妙得很,李缮又不是傻子,不至于听不出来。他从没有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规矩,冷着眼越过卢琼,待走进屋子,他就问新竹:“这个是谁?跟你家夫人还挺亲近。”新竹后背无端一寒,她只说应该说的:“这位是表公子,夫人的表哥。”李缮问:“他叫什么?”
新竹:“单字琼。”
“哦,"李缮朝窗外看去,扯扯唇角,“卢穷。”新竹想出门给窈窈报信,李缮指指床铺:“先把这些铺了。”劝说外祖母主持卢家与高颛合作,又暗中投奔并州这件事,其实不算难,在窈窈说完后,老夫人站起身,徘徊几步后,便拍板:“好,听你的!只是,还有些要求。”
窈窈仔细听了,无外乎不针对卢家子弟等,还算寻常。高颛联合李缮,卢家若一直和高颛僵持,被李缮大军灭掉是可见的。老夫人是见着大元由盛转衰的那一批人,深知哪有能一直长盛不衰的世家,只有及时调节,才能从未来的变局里脱身。二人又说了片刻的话,见老夫人累了,窈窈离开正堂时,手里还提着装着桂花糕点的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