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想象中混乱甚至是**的场景不同,群玉苑的大厅颇为清雅,正中琴卧紫檀云纹案,旁置汝窑天青狻猊炉。香烟袅袅婷婷,丝丝缕缕如云如雾,一身姿曼妙脸遮轻纱的清倌人于正厅之中拨弄琴弦。
宋言不懂琴,却也觉得琴音清冽,甚是好听。
许是因为明日就是七夕,大量文人士子聚集在松州府,也可能是群玉苑的招牌就是如此响亮,总而言之大厅内座无虚席,不时便会有公子送上花篮,这花篮就相当于打赏,一个花篮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足够一户平民一月所需,青楼销金窟之名可见一斑。
三三两两的读书人围于桌边,小声交流着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虽遮不住琴音却也显得颇为热闹,便是又多出四人,却也无人在意。
忽地,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宋云兄,那是不是就是你弟弟?那个庶子?”
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桌子旁边围绕着几个身影,皆做读书人打扮,其中一人正是宋云,说话之人是坐于宋云身侧的一名青年,手摇折扇,貌似风度翩翩,目视宋言脸上满是鄙夷:
“拿着宋云兄写的诗装模作样,招摇撞骗,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当真不要面皮,吾辈读书人的颜面都被丢光了。”
读书人,最是看重名声。
而名声传播,莫过于一首好诗好词,顶顶好的诗词便是流传千古也不为过。是以才有唐代诗人宋之问,为了那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用土囊压死亲外甥的传闻。
而一旦惹上诸如抄袭,冒名顶替之类的事情,那名声也便臭了。
一个读书人一旦名声臭了,那这辈子也算是完了,会被所有同窗瞧不起,只要是个文人提起你的名字便会啐一口唾沫,便是参加科考都可能被主考官以人格卑劣为由,直接驱逐。在这个时代名声品格的重要性,可是要超过才能的。
而最近一段时间,要说松州府哪句诗最火,无异于那一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虽是宋言吟诵出来,然几乎整个松州府的读书人都不认为宋言一个被囚十年,书都没读过的蠢材能写出这般诗句,仿佛有某种力量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将这句诗扣在宋云头上。
面对这些传闻,宋云不承认,不否认。
然后便衍生出另一种说辞,诗是宋云所做,然宋云仁善,不忍弟弟名声受损,是以不肯承认。
那青年同关系当是相当不错,自是不忍见好友受这样委屈,是以声音很大,霎时间便引起群玉苑大厅内所有文人士子的注意,一双双眼睛便落在宋言身上,视线大多鄙夷,身子后仰耻于与之为伍。
琴音还在继续。
那演绎的清倌人,表现出相当高的职业素养,便是青年声音尖锐琴声也未受丝毫影响。
赵安泽,吕长青两个老者眉头一皱,旁边的崔世安眼神则是变的有些玩味。
便是被所有人以极为不善的视线注视着,宋言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他在这边笑了笑视线便看向宋云,恰在此时宋云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宋云的心里一突。
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吧。
诗,自然不是他的。
写诗填词这种事情是要靠灵感的,没有灵感的时候抓破头皮都毫无用处,灵感来了,那神仙也拦不住。纵然是宋言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教育,但灵感来了吟两句诗也并非绝对不可能,但也仅限于此。宋言或许有灵感能吟诵一句诗,但绝对没能力写下一整首,他懂格律吗?
因着宋言没有能力拿出整首诗来对峙,是以他才敢冒认这句诗。
就这样默默的对视着,大约持续了几息的时间,忽然,宋言冲着宋云和善的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便收回视线。
宋云一怔,他为何要冲着自己笑?为何会是这般态度?难道点头的意思是准备将这句诗送给自己?他在向自己示好?
毕竟,宋言真正憎恨的人应该是宋震和杨妙清,宋震欺凌宋言最狠,杨妙清害死宋言的母亲,相比较下来自己和宋言之间并没有无法化解的矛盾。他虽也欺负过宋言,但并不算特别严重,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因为宋言冲撞了他的婢女,他便命令下人打了宋言几十板子而已。
算不得什么。
现在宋言已经得罪了宋震和杨妙清,为了避免他们的报复,想要拉拢自己实属正常。这样想着,宋云便觉得很有可能。人就是这样,当心中认定什么,总会下意识去寻找各种理由来证明这一点,如此便会很安心,尤其是当你贪心的想要占有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时候。
“哼,无耻小人。”看宋言离去,那同窗兀自愤愤不平,扭头望向宋云:“对了宋兄,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可有全诗?大家伙儿可都是心痒的很呢。”
“哪儿有全诗?”宋云面露微笑:“不过偶得佳句罢了。”
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宋言嘴角便勾起弧线,宋云啊宋云,你果然还是舍不了这名呢!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群玉苑对面的路边,停靠着一辆马车。
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透过车窗,死死的盯着群玉苑中的两道身影。
只是看着那两人,宋震的身子便止不住的战栗,双眼中迸射出令人心悸的怨恨。
他的视线缓缓从宋言身上挪开,最终落在宋云身上,看着宋云和同窗好友谈笑风生,身子哆嗦的愈发剧烈,胳膊和右腿阵痛连连。
那恨意,甚至比看到打断自己胳膊和右腿的宋言还要浓烈。
宋云!!!
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