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炎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眉宇间却没有松开过。察觉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宁竹多说一句:“别担心。”封炎轻轻应了一声。
等三大桶热水送进房时,宁竹终于觉得那五百文值了。这一路上条件是要多差有多差,洗个脸都是奢侈,宁竹觉得自己身上快结痂了,哪怕在末世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这么邋遢过。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他们仨个轮流洗浴,等宁竹帮平安也洗刷完,已是夕阳渐沉。沐浴完的三人一狗看起来都焕然一新。
平安自己晃着脑袋甩毛。
宁竹用木簪挽起半湿的发尾,坐在木凳上给宁荷擦头发。小姑娘享受地眯起眼睛,咧嘴笑着露出小米牙,脸颊上带着水汽蒸腾过后的红润。
就连一向阴郁板着脸的封炎,洗去风尘后看着也清俊许多,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
三人年纪都不大,还都生了副好相貌,再换上干净合身的衣裳,着实有些扎眼。
下楼时,客栈里几桌客人的目光不时往这边瞟来。宁竹可顾不上这些。
她身上干净了,肚子却饿得咕咕直叫。
委屈自己吃了近半个月的破手艺,方才在街上闻到那些各色香味的时候,她肚子里的馋虫就已经在抗议了。
宁竹大手一挥,就想让伙计把客栈里所有好吃的都上一遍,可是却收到一个遗憾的消息。
伙计虎子搓着手,面露难色:“客官,咱们店里没有厨子,你要是想吃,只能去外头。”
宁竹回头看了宁荷和封炎。
“你俩困吗?”
两个人格外一致的摇了摇头。
宁荷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封炎虽然面无表情,但明显意动起来。他们虽然不挑食,可是啃了大半个月的硬饼子,也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觉可以晚点睡,肚子可不能委屈。
宁竹斩钉截铁道:“上街!”
今日刚到,外头还不知晓是什么情况,出门前宁竹先把平安送回房间。平安眼见不能跟着,只能委委屈屈地盘卧下来,别过头去生气。宁荷摸了摸它的脑袋,一本正经地安抚着:“你乖乖等着,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平安蹭蹭她的手:“嗷呜一一”
看着三人走出店里,掌柜的还在后头喊了一句:“三位客官记得早些回来,我店也是要关门的。”
宁竹爽快答应:“成。”
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了,外头都挂起了灯笼,三人便也没有走远,就近找了一家装潢还不错的酒楼坐下。
那些在进店前就一直黏在身上的目光,变得越加放肆,如同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
宁竹实在是不想委屈自己,想踏踏实实吃顿饭,不想让脏东西来倒胃口。她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你们俩在这等我。”宁荷端着茶杯抬头:“阿姐去哪?”
“去处理一些尾巴。"宁竹握紧腰侧的唐刀。封炎这时却站起身:“我去吧。”
先前宁竹一直没有开口,所以他也在忍着,现下终于等到机会,便主动请缨。
宁竹也不和他争,重新坐下,摆摆手说道:“早去早回,晚了我可不给你留饭菜。”
语气轻松,似乎没考虑过其他可能性。
封炎点点头:“好。”
他修长的身影从窗口掠出,眨眼就融入了夜色。宁竹的余光瞥见巷子里跟出来的几个黑影,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等着上菜的时候,街道上突然传来喧嚷声。宁竹循声望去,原来是有一个车队进了街。打头的是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上头坐着个八字胡酒糟鼻的男人。在他后面跟着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大多双脚赤裸,脚踝被麻绳磨出血痕,走过的地面都留下暗红的痕迹。两旁还有七八个壮汉,腰间都别着根皮鞭,负责看管这批奴隶不要掉队。突然,有个瘦弱孩子踉跄了一下,还未站直就挨了鞭子,他瑟缩着,却不敢出声。
破旧的衣衫下血迹斑斑,新伤叠着旧伤。
这些人,准确些来说是一一奴隶。
把同类当成货物一样明目张胆的虐待买卖,宁竹来到景朝后第一次见。宁荷趴在窗台上,小脸皱成一团,语气里带着不解:“阿姐,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被绑起来?为什么打他们?”宁竹抿了口茶:“那些是人牙子,被绑住的是他的货。”她没有刻意掩盖修饰什么,说出来的话,近乎残忍的直白。人牙子就是人贩子,往日那些住在坊里的调皮孩子,每日听的最多的就是若是不听话,就会被人牙子抓去。
宁荷自然也听到过,闻言不由自主地朝宁竹靠近了些,紧紧抓住阿姐的衣袖。
正巧,小二上了菜。
宁竹摸了下她的脑袋:“别看了,吃饭。”宁荷乖乖点了点头,正要转过身来,余光却瞥见那奴隶最末尾的一道人影。她小小的眉头拧住,正要细看。
“先吃饭。"宁竹给她递了筷子。
宁荷瞬间收回目光,便阿姐露出一个笑容,开始埋头用饭。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奴隶队伍末尾一个高挑的身影突然抬头。两人的目光恰巧错过。
那人又被鞭子驱赶着,踉跄着消失在街道拐角处。两人刚动筷没多久,封炎就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宁竹顿时觉得他这澡似乎白洗了。也没问清理掉了多少个尾巴,宁竹目光在封炎身上快速扫过,注意到他衣摆处沾上几滴暗色痕迹。
不是自己的,没有受伤。
她推过去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快吃吧。”封炎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桌上的菜肴,宁竹又特意点了几道不要放盐的肉菜,准备给平安带回去。
这时,楼梯口传来几道脚步声。
小二引了两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走上二楼,他们腰间佩着的不是寻常刀剑,看着颇有些像军中用的长刀。
那两人走路时肩膀微微前倾,满身杀气,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命没有几十也有几百。
因着这两人与众不同的气质,宁竹放下筷子,竖起耳朵留意了一番。其中面相更凶恶些的男人浓眉倒竖,一掌拍在桌上:“今日真是气死我了!”
另一人喝了口茶,淡声说道:“公子都没生气,你气什么?”“他宗成秋好大的能耐!“凶恶男人咬牙切齿,“公子亲临,他居然连面都不露一下!不就是个小小的知州罢了,要不是一一”瘦弱些的男人突然抬眼,厉声打断他:“要不是什么?你今日太鲁莽了,要不是公子出手,你不死也得脱层皮,还能在这好好和我说话?”凶恶男人一时语塞,只得将气撒在上菜的小二身上。“上得这么慢,要饿死大爷我吗!还不快些!?”小二吓得脸色煞白,连忙点头:“客官息怒,小的再去催一催后……”宁竹低头抿茶,眼中若有所思。
宗成秋。
不知道这壁州知州,是不是跟宗明川川有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