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31章
顾姝臣一抬眼,便看到沈将时走了进来,他今日未着蟒袍,一袭水蓝织金长袍,衣襟绣金丝流云纹,衬得人愈发沉稳威仪。众人行礼,顾姝臣安然地躺在床上看着他,微微扬起一个笑。“我这副样子不能给殿下请安了……殿下莫怪罪。”沈将时摆摆手坐到她身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妥?”
顾姝臣慢吞吞摇了摇头:“扭着了脚…其他倒还好。”沈将时微微蹙眉,抬手去探她的额头。昨夜里突然发了烧,虽说早上全然退了,可此刻看起来还是面容憔悴。
温热的掌心触到她的额头的刹那,顾姝臣心尖一颤想要躲开,却被沈将时拉住一只手。
良久,沈将时收回手,放下架子床前的围帐,向茂才瞥一眼,茂才瞬间心领神会,猫着腰走到外间,太医早就在外边候着了。顾姝臣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沈将时亲自给她垫上绢帕,请太医搭脉。韩太医是他专程从宫里带来的,在太医院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有他给看看才放心太医搭着脉诊了一阵子,略一沉吟,向沈将时行礼回话道:“娘娘退了烧,身子已是无碍。只是夜里受惊,还需静养。”他顿了顿,又道:“娘娘身子骨强健,箭伤未及要害,只是近日需戒了辛辣。至于脚踝扭伤,不至于伤了经脉,倒是无妨,臣开些解淤的药,日日服用两次,再配上膏药涂抹,休息些日子即可。”沈将时听了才放下心来,叫茂才跟着去拿药。“我的身子我知道,没什么大事的。"帐子里的美人声音带着些微微的颤抖,“殿下无碍吧?可有叫太医瞧瞧?”
沈将时摇摇头:“我无事。母后一早派人来瞧过了。要紧的是你……”他亲眼看着她见了血,又从树枝子上跌下来,当即就晕了,肩上流了好些血,把他吓惨了。
顾姝臣垂眸一笑,低声开口:“让殿下担心了…”看着二人间气氛有些微妙,谢夫人心心中叹口气,起身带着侍女们出去了。出门之前,谢夫人最后回眸看一眼,二人还在隔着帐子说话,太子的手悬在帐子前,似乎是有些犹豫。
罢了罢了。看着太子的样子,谢夫人心中火气散了大半。不光是她,太子也连着在顾姝臣床边守了两夜没阖眼,熬得一双眼睛血红。要不是今早被皇上召进宫,他恐怕还要在这里待一早上。谢夫人又是一声叹,帝王家情薄,太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得和顾家众人千恩万谢才是,哪能再开口埋怨呢,那也真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这样想着,她心中又不是滋味,忙加快脚步走出去了。里间里,只剩下顾姝臣和沈将时两个人。
沈将时指尖触到冰凉的丝帐上,踌躇了片刻,刚想抬手把帐子拉开,却见帐子自己开了条缝,一只柔黄搭在了自己衣袖上,指尖轻轻一勾。他心里一紧,忙拉开帐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阳光透过层层帐缦,落在顾姝臣脸上,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金光,此时她脸色还是苍白,却莫名透出一种平和恬然来。顾姝臣摇摇头:“没有……我身子可好啦,小时候病都很少生,你放心,我过不了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听着她安慰的话,沈将时心头一酸,开口却道:“还活蹦乱跳……太医说了你需要静养,先在床上躺半个月再说吧。”顾姝臣被他噎回去,只好讪讪一笑。
她这不是怕太子太自责吗……
二人又无言默了片刻,顾姝臣略一思忖,还是决定问问那日的事。谁知还没等她开口,沈将时就靠近她坐了坐,帮她拢了拢锦被:“那日的事宫里已经在彻查了。”
顾姝臣眨了眨眼睛:“如何呢?那日碰到的宫女.……”沈将时不由攥紧了手,往顾姝臣的方向侧了侧,低声开口道:“已经死了。宫人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吊。”
顾姝臣心中一惊,颈后出了一层冷汗:“怎会…是有人灭口?”沈将时摇摇头,面露疲惫之色:“像是自裁,那宫女留下一纸血书,说自己姐姐是凤仪宫的宫人,犯了事被打死,她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就起了为她姐姐报仇的心思。”
顾姝臣听了,心里觉得有些可笑,皇后娘娘宫里打死了人,她倒要找太子寻仇了,哪有这样连坐的道理。
只是,她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看着沈将时有些倦意的眉眼,开口问道:“只是……她不过一个小宫女,真有这样的本事?”沈将时垂眸,睫羽轻颤:“她本就是司灯局的宫女,栖梧阁平日里鲜有人来,看守的太监倦怠,被人钻了空子。”
听着沈将时这样说,顾姝臣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可那一箭呢……又是怎么回事?”
宫中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只有值守的侍卫有这种东西,岂是她一个小宫女能拿到的?
沈将时动作一顿,神色有些不自然,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许是她见放火不成,便偷了弓箭来。”
说罢,笑着握住顾姝臣的手放在掌心中:“幸好你反应快,不然孤不知道如何……”
顾姝臣却不言语,只是盯着他看,水眸中闪动着些异样的神采。沈将时叹口气,收敛了笑容,郑重地看着顾姝臣道:“这事……姝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顾姝臣只是看着他,神色不改平淡开口:“那要看殿下说的是什么事。”日光落在沈将时的长袍上,氤氲开一片淡蓝的光华,他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愁绪,看着顾姝臣的眼睛:“这件意外…孤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顾姝臣垂下眼:“殿下是说让我不要再打听这件事了吗?”空气凝固了片刻,室内一片如水的安静。
良久,沈将时缓缓点了点头:“这事……知道太多无益。”顾姝臣没言语,低头思忖了片刻,就在沈将时以为她是生气了,将要开口的时候,却忽见顾姝臣抬眸,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我知道了。“她轻快地说,“殿下定会处置好的。”而后,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有什么吃的吗?我有点俄了……”沈将时忙抬手把她扶起来靠在软枕上:“孤让他们煮了粥在炉子上煨着,清清淡淡喝点能舒服些。”
顾姝臣点点头。
沈将时替她理了理身前盖着的锦被,又开口道:“你这长乐阁就几个小炉子,平日里想吃什么都不方便,孤让他们辟个小厨房,日后你想要什么直接点就是。”
在自己院里想吃什么就自己点,不必上膳房去要,这可是东宫后院里独一份的殊荣。
顾姝臣想,受了伤病一场,白得一个小厨房,也算没白挨那一箭。沈将时起身到外间叫人端粥来,顾姝臣看着他玉立的背影,抿了抿唇。是呀,人家凭什么跟你说呀。
她不过一个东宫里侧妃,进来还不到半年,跟太子情深义重?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人家防着她也是应当。
再说,跟她说了又能怎么样?是能领着兵去杀了仇人全家,还是朝堂上进折子请求主持公道?既然被困在这深宫大院里,就当两耳不闻窗外事,乖乖扮演一个听话又华贵的花瓶才是。
顾姝臣心绪有些低落,沈将时回身坐在架子床边,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心里又浮现出母后今日里跟他说的话来。此事牵扯过多,跟顾姝臣说了,也只是为她徒增烦恼,沈将时并不愿让她为此忧心。再说,那日的事本就是他未留心才酿成这样的祸事,该让顾姝臣好好静养才是。
凤仪宫里,皇后接到了东宫里的信,说侧妃已然醒了。“可叫太医瞧过?有无大碍?"她问下首回话的嬷嬷。嬷嬷笑着宽慰道:“娘娘放心,太子带着韩太医去瞧了,说娘娘身子强健,只需静养些时日即可。”
皇后这次舒口气,靠着八仙椅点点头。
她没看走眼,这姑娘果然是个有福报的。
那日那般境况下,能当机立断不拖累时儿,还替时儿挡了一箭,这种果敢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
她也暂且息了给东宫进新人的心,现在进新人,明摆着是因为顾姝臣无法伺候人,倒叫外头说宫里忘恩负义,没来得伤了皇家体面。虽说她入宫这么些年,早就练就了一番铁石心肠,外人也道皇后娘娘是毫不留情的铁血手腕。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心里还有那么一块软和地方,是给她的时儿留着的。
当时沈将时出生的时候还在东宫,非嫡非长,那时候太子妃还年轻,人人都盼着嫡子,谁在乎一个侧妃生的次子?
可饶是这样境况,她也坚信自己儿子将来是能成大事的。为着心里这个念想,她不遗余力给儿子铺路,终于给时儿挣出一个嫡子的身份。宫里长夜漫漫难明,多少个夜里,是她和时儿依偎着才度过的。她此生只得了这一个孩子,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定是要拼尽全力护时儿周全。她向来爱憎分明,既然顾姝臣帮她护了她的时儿,她也乐得多给她些体面。前日接到信,她当即就气疯了。出了这样大的事,她这两天只歇了两个时辰,各种线索千头万绪理不清,只是这事查得越深,她却愈发生出不安来。看着桌案上宫人呈上来的口供,皇后抬手焦躁地揉揉眉心,一旁嬷嬷见了,忙上来劝慰道:“娘娘,您这两日疲惫了,好歹去榻上歪一歪”皇后却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抚了抚百褶裙上褶皱,一向凌厉的凤眸里罕见地露出一丝苦涩。
“嬷嬷,你说,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