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映着金色余晖的河面被漕船号子粗犷地撕开，神都洛阳正慵懒地舒展着她缀满珍宝的襟怀。
虹桥两岸莲花灯渐次亮起，洛阳的血管仍在剧烈搏动，仿佛永不停歇。
而金帐汗国的万骑长阿史那隼与大昭左千牛卫中郎将罗骁，则带队走陆路，准备随时策应大船。
众人刚下船，罗骁便策马而来，勒住缰绳拱手道：“殿下，此去西北五六里便是渭城驿，不如末将先去探路。”
罗骁枪尖轻点三名骑卒，一行四人策马往西北绝尘而去。裴元晦和青梧清点人员和随行物品，缺少一些粮草，到了驿站都要补齐。韩彰手持环首刀，侧立在赵衡身旁，时刻警戒着四周，宛如一尊战神。
“那就走吧。”赵衡翻身上马，英姿飒爽。裴元晦亲率一个小队先行开道，阿史那隼殿后，韩彰则留在赵衡和阿史那兰身边。一行人有条不紊地朝驿站而去，宛如一条长龙。
赵衡让韩彰去跟罗骁布置防卫、安排值夜事宜，裴元晦和赵岩留在赵衡身边，他很快便进入了梦想，在船上浪了好几天，终于是接地气了。
北风卷着河腥气掠过马厩，十几匹河西健马突然齐齐打响鼻，铁蹄不安地刨着泥土，似乎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忽然，冰层开裂的脆响里，混着靴底碾碎枯枝的异动。他刚要转身示警，咽喉已被铁钳般的手掌扼住。最后的意识消散前，他拼尽力气将铜哨甩向马厩，铁皮水槽被砸出当啷一声，这声响，竟成了救命的信号。
马厩里酣睡的几名王府卫士踢翻草料冲杀出来，这些从幽州边军退下来的老卒自发结成三才阵。队正陈三刀格开凌厉劈来的横刀，反手捅穿敌人腰腹，却见另两名部下已被弩箭钉在栓马桩上。“龟儿子玩阴的！”他啐出口中血沫，竟顶着三把横刀撞进敌群，刀锋过处，削飞两根手指。
六名浑身染血的卫士踉跄着背靠背围住赵衡，其中跛脚的老卒胡大，竟是用腰带将刀捆在断腕上，决心死战。刺客的横刀劈来，他怪叫着用头槌撞开刀锋，满口黄牙咬住敌人耳朵，生生撕下半边脸肉，惨烈异常。
廊柱阴影里突然刺出第四刀，却被阿史那兰的弯刀勾住刃口。突厥公主靴尖轻挑，刺客下颌骨碎裂声混着箭啸传来——阿史那隼的连珠箭正钉死第五个攀檐者。
裴元晦的剑始终离赵衡七步，剑锋游走如白蛇吐信，灵活异常。两个黑衣人试图冲破防线，青衫文士忽然旋身引剑画圆，剑光绞碎三支冷箭，顺势刺穿左侧刺客琵琶骨。右侧刀客趁机突进，却被赵岩的烟杆点中曲池穴，老人抬脚轻轻便将他踹进火堆。
最惨烈的搏杀发生在西廊，七名卫士把四名刺客逼进料槽，自己却被劲弩封住退路。队副周黑牛突然扯开皮甲：“狗日的看好了！”露出满身与吐蕃人厮杀的旧疤。五把横刀交错斩来，这汉子竟不闪不避，拼着被开膛破肚，环首刀捅穿两名弩手的胸膛。血雾中，他踉跄着将火把掷向草料堆，冲天烈焰瞬间吞没三名刺客，壮烈无比。
赵岩蹲身用烟杆拨开死者衣襟，肩胛处赫然有旧箭疮。裴元晦的剑穗还在滴血，却见阿史那兰正擦拭弯刀上最后一丝血痕，月光与刃光在她眸中凝成冰棱，冷艳异常。
檐下那盏染血的灯笼忽明忽暗，照着韩彰从拔速台尸身上拔出的三棱箭镞。
“刺客肩头有吐蕃箭伤。”赵岩在篝火堆里点燃烟斗，缓缓说道，烟雾缭绕。
“那这是河西昭军的手笔？”阿史那兰问道，眉头微皱。
“那就只能是吐蕃，突厥和大昭相亲相爱的局面，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赵衡望着阿史那兰，认真说到。
“哦？原来咱俩的媒人是吐蕃啊。”赵衡朝火堆添了块柴火，贱笑道，“所以算是情杀哈，这个什么珠丹还真不是东西。”
裴元晦淡淡说道：“突厥可汗和吐蕃赞普都年事已高，此番殿下若平安到达漠北完成联姻，吐蕃败亡之日就不远了，也难怪他们要反对。”
“可就是这个小小的吐蕃，三年前在素罗汗山大败你们昭军诶。”阿史那兰有些不服气，毕竟如果吐蕃都只是“小小的”，那如今风雨飘摇的突厥又算什么呢？
众人相顾无言，不久便各自回房歇息，韩彰与罗骁亲自为赵衡值夜，一夜寂然
次日清晨，驿丞张峻亲自送来餐食，躬身道：“王爷，昨夜我已派人前往州城汇报，刺史大人定会派人前来接应。王爷若住得惯，不妨在此歇息两日再走。”
辰时三刻，和亲队伍重新启程，朝漠北进发。此后一路至灵州，千里迢迢，再无波澜。各地刺史、县丞皆十分重视，纷纷派人护送。更有甚者，刺史本人亲自护航，生怕再生意外。
此前途经诸多城镇，赵衡或住驿站，或就地扎营，从不入城。即便是刺史亲迎，亦不例外。只有灵州，赵衡早已决定前往。因为这一个月里，他几乎记起了所有事情，包括父亲赵昭成亲口讲述的“天可汗”事迹，以及他作为天策上将踏平突厥的壮举，都与灵州息息相关。
流淌在他体内的大汉血脉愈发澎湃激荡，家与国之涟漪不断泛起。唯有犯贱逗弄阿史那兰的时候，他才又变回那个在课堂上扯弄前桌长发、没心没肺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