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和亲的日子还有三天，淮阳王府未见丝毫喜色。
裴元晦的青衫刚触及琼音阁门前的石榴灯影，鎏金铜门便悄然无声地滑开。两列梳着双环髻的垂髫婢女屈膝行礼，如风吹莲叶般轻盈。
“玉簌姐姐还是这么漂亮。”赵衡笑着抛出一枚波斯金币，玉簌广袖轻扬，金币便轻轻收入袖中暗袋。
赵衡最先看到今天的“大冤种”崔元礼，这位神都最富有的纨绔正搂着新罗婢女亲昵，手中骰子却未曾放下。
“怎么才来？必须先罚三杯！”
“王叔伤势好些了吧？原说来府上探望，刚好元晦就来请了。”
赵衡一到，整个房间便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诸位且看这《春莺啼》的谱子。”这位青衫落拓的王府主簿突然展袖拂开鎏金博山炉，腾起的沉水烟中露出半卷焦尾琴谱，“初春弹此曲，需用昆仑玉的义甲。”他笑着将玉片抛给正在调筝的龟兹乐伎。
崔元礼忽然轻笑：“王爷要卖琼音阁，倒不如先让裴兄把这谱子誊抄个几百份——春三月的洛阳城，最金贵的可不就是春莺初啼的调子？整整五万两白银，我总不能只买骰月楼三百张吐蕃氆氇，还有琼音阁八十坛贞观年间的剑南春烧吧？”
“我这琼音阁和骰月楼的装饰、陈设，少说投入了十万两，而且玉簌和云裳都干得不错，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赵衡朝崔元礼调侃道。
“我还从府上带了十几个胡姬过来呢！”被崔元礼说中要害，赵衡也不恼，笑道，“这我可真是忍痛割爱啊，五万两一分都不能少！”
众人纷纷举杯，一边大笑一边向赵衡道贺。
既然生意已妥，众人便恢复平日模样。淮阳王府的十二名胡姬陆续上楼，胡旋舞的步伐轻盈灵动，令《春莺啼》显得愈发婉转动人。
崔元礼跟着赵衡转过街角时，恰巧撞见一个输光家当的盐商被架出门去。
掌柜云裳正倚在汉白玉赌台边验看骰盅，鎏金面具在玲珑水晶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她耳垂的翡翠坠子忽地轻颤，宛如一滴落入湖面的露珠。
赵衡笑而不语，指尖轻轻一弹，一枚错金鱼符便飞了出去。符身阴刻的波浪纹恰与赌台暗槽吻合，整张台面轰然中分，露出通往千金台的青铜旋梯。
“接着。”赵衡抛来一本鎏金账册，“从今往后，崔公子就是你们的新东家了。”
“老莫，给新主子露个绝活。”赵衡踢开犀皮椅坐下，莫七袖中突然射出六颗骰子，整整齐齐地钉在崔元礼脚前三寸之处。
“举手之劳而已，何况这都是小人的本分，崔公子客气了。”莫七拱手躬身道。
憨厚汉子抬手抓住崔元礼抛来的金锭，躬身道：“谢崔公子赏赐。”
赵衡并不惊讶，转头对崔元礼说道：“早就跟你说了，五万两真的是白菜价了。要不是咱这关系，能让你捡了漏？”
“崔公子何出此言？大昭律令虽不准藏甲，却从没有禁刀剑。不过是几把陌刀而已，兄弟不要怕！”赵衡嬉皮笑脸地拍了拍崔元礼的肩膀。
“放心好了，这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就是元晦、云裳、莫七和老疤，再没有别人了。”赵衡一边说着一边虚点人头，手指忽然停顿下来，“诶？疤叔呢？”
“王爷今天带了个尾巴。”老卒用手臂擦拭着刀身，继续说道，“可惜跟前几日那拨人一样，口中含毒，又没能留下活口。”
老卒手中刀柄上的红绸突然散开，露出“天策府”三个墨色大字。这位曾经跟随天策上将赵昭成和邢国公苏烈踏碎西域的老卒将酒囊抛向半空，忽地挥刀斜劈而下。只见琥珀色的酒液精准汇入桌上的两只夜光杯中。
崔元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算我命苦，竟交了你这样的朋友！”
“加三条规矩——”崔元礼的翡翠扳指轻轻滑过云裳手中的账册，“其一，每日彩头抽三成；其二，出千者断三指；其三……”
子时梆子响彻三重门之际，骰月楼檐角的青铜犀灯已被龟兹琉璃盏取代，赵衡最后瞥了眼穹顶的《六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