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对冲基金
“为什么?"伽玛问。
他的脸上有困惑,海莉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什么为什么?"她有点不耐烦。
“为什么你认定我帮不上忙。"伽玛固执地说,“我们配合得还不错,不是吗?”
海莉愣了一下,看着他,突然笑了。“天哪,你是在一-"她顿住,换了更柔和的语气,“你以为我在否定你?”
他没说话,等她继续。
海莉眨眨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她靠回椅背,手指绕着咖啡杯沿缓慢转圈:“我们都跟着老板学,老板说什么,我们做什么,从交易理念到交易思维,全盘继承。现在我觉得不对。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不对。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要保持原始策略,以检验这个想法。”
伽玛沉吟片刻:“你早就这么想了?”
“两个月前。”
正是她开始独立交易的时间。
“最近一周,我研究了墨西哥国债的十年走势。"海莉从桌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叠打印好的报告,递给他。纸上的油墨微微模糊,有打印机过渡使用后的黑色散点。
伽玛接过,沉甸甸的一本。他翻开,快速扫视复杂的报表和数据。不过粗略看过几页,他已经微微心惊。
行业研究,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却又无比复杂。这项工作既可以靠着对前人的研究进行copy粘贴应付了事,也有像海莉这样真的试图研究出什么来的情况。
这些都是海莉深夜在办公室做出来的。她一遍遍调取数据,对比收益曲线,试图找到兰利可能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交易逻辑。国债,约翰·兰利盈利的的利器。他从意大利国债上赚了数亿美元,而墨西哥国债却亏了一部分。亏损被掩盖了。意大利的收益填补了缺口,让账面上依然光鲜亮丽。
“墨西哥国债的涨跌不是独立发生的。“海莉指着一张报表,“看这个,美联储的利率调整记录。”
“去年二月,美联储突然加息,国债下跌,墨西哥市场崩盘,整个债市被拖累,投资者恐慌抛售,价格进一步狂跌。资金逃离美国,流向欧洲,抬高了部分欧洲债券。于是老板在欧洲赚的钱,弥补了墨西哥的亏损。“海莉把钢笔放到一块橡皮上,“就像跷跷板,一边低了,另一边就高。”“老板的策略,就是赌这种差价。市场动荡,资金从一个市场流向另一个市场,他从流动中获利。墨西哥总统被刺杀、美联储加息……这些都是木板两端高低不平的原因。”
“他的假设是,恐慌来临时,资本逃离高风险市场,流入相对安全的欧洲。”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她的眼睛蓝得像宝石,深沉而明亮。“这就是我们挣不到钱的原因。“她说。
伽玛挑起眉。
“因为流动性。"海莉继续说,“亚洲市场没有流动性。香港和新加坡的外汇管制比墨西哥严格得多。东南亚市场?根本不健全。我们没法把它看做跷跷板另一端。更何况,我们手里的资金太少,杠杆效应在这点钱上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问题在这里。策略有漏洞,而且,钱太少。”伽玛花了几分钟消化她的话。
“有点道理。"他说,“听起来不靠谱,但确实有道理。”他这么说,海莉松了口气。
伽玛不是轻易妥协的人。如果他认同她的观点,哪怕只是部分认同,说明她的方向没错。
“我认为这是客观事实。"海莉说,“我们得找老板谈谈。否则,到了年度考核,我们两个就完了。这么下去,我们永远挣不到钱。”伽玛终于明白了:“你给我看这些,是想撺掇我和你一起去找兰利先生?”“你的措辞不对。"海莉说,“我们是在为薪资和前途努力。”伽玛:……这个时候这么义正严辞是要做什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道:“好,但兰利先生很执拗,他不一定会听我们这样狡辩一一墨西哥国债是个例,不能说明普遍情况。”说约翰·兰利执拗,都是美化后的评价。实际上在交易团队中,兰利先生以独断专行闻名。现在他的得意门生海莉·卡拉季奇竟然洋洋洒洒写了一份有半个砖头厚的报告,来证明他的策略在亚洲市场是失灵的,即便伽玛是个纯粹的技术宅男,他依然感到有一丝不妙。
“所以我才要求你和我一起。“海莉坚持,“我们两个人加在一起,总比一个人有信服力。”
海莉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刚出校园伽玛很难抵挡住她这样的神情。“好吧。"伽玛摸了摸鼻梁,“我和你一起。”大大
会议室里,气氛冷得像一间停尸房。
约翰·兰利靠在椅背上,手里的钢笔在指间慢慢转动。玻璃墙外,交易大厅里屏幕闪烁,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市场正经历新一轮的震荡。而在这间会议室里,三个人僵持不下。
“所以,你的结论是,我们的策略在亚洲行不通?"兰利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海莉讨论中午吃什么品类的沙拉。“是的。"海莉说。她眼睛垂着看着地面,深灰色的地毯上的线条让她感到有些眩晕。
“理由?”
“流动性。“她迅速说,“亚洲市场没有足够的流动性,香港、新加坡的外汇管制严格,俄罗斯同样如此。我们无法像在欧洲和拉美那样做套利一一钱根本出不去,也进不来,价差不按常理出牌,难以预估。”“你觉得自己能比我更懂债市?"兰利忽然说。他这一句话的效果极其惊人,成功让海莉沉默下来。“没有,老板。“海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从数据来看……我的观点是有依据的。“她用手肘怼了一下伽玛,他仓促地开口:“是的,兰利先生,我也这样认为。”
兰利放下钢笔,交叠着手指:“从数据来看。"他重复道。“是的。“海莉说。
她感到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她知道自己不该质疑兰利的核心交易策略。对方在债券市场打拼了二十多年,而她不过是个毫无实战经验的新人。从任何角度来看一-地位、经验、收益,她都没有资格开口。
“我做过亚洲债市。”兰利说,“我在亚洲挣到过许多钱,海莉,这不是你用来敷衍我的理由。”
“我.…“海莉还未再次开口,就被兰利打断。“我发现了,从你担任交易员开始,你的收益很糟糕。但我并没有和你就此问题谈话,因为我认为你刚踏入这一行,要给你一些时间去适应。可惜,你不仅没有从自己的失败中反思问题,还为失败找了诸多借口。"兰利靠在椅背上,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
海莉的手指在桌下收紧。她看着兰利,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你认为策略出了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兰利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缓缓说,“如果你无法理解它,那并不意味着它是错的。”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兰利用最经典的华尔街逻辑反驳她。他列举过去几十年里数不清的市场动荡,指着那些看似混乱的时刻,强调最终市场如何恢复,如何遵循同样的资金流动路径。他承认亚洲市场仍然欠缺深度,但坚信流动性并没有消失,套利机会依然存在。
“海莉。"到最后,兰利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点近乎尖锐的劝诫,“你很聪明,但不要把你的聪明用错地方。这栋大楼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是顶尖的天才。你和伽玛的确是优秀的新人,但除此之外,每年都有源源不断的天才涌入市场。”
“与其花费时间去研究墨西哥国债为什么崩盘,我认为你应该把精力放在更现实的事情上--思考你自己的交易方式。"兰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你在亏损,说明你一定做错了什么。”海莉沉默着,呼吸缓慢而克制。她知道自己的表现并不完美,甚至有些糟糕。她也知道,在兰利眼中,她的任何解释都只是辩解而不是答案。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判断是对的。
“或许您可以让我换到欧洲债市试一试。"她的声音没有犹豫,“这样您就会知道我没有错。”
话音刚落,兰利的表情冷了几度。
“不可能。“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从劝诫变成了斥责,“你应该严格执行团队分配给你的任务。如果每一个交易员都像你一样,遇到亏损就要求调整市场,那这支团队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也当过交易员。"兰利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像一记沉重的钝器,直击她的胸口,“市场上从来没有完美的环境,真正的交易员是在任何市场条件下都能找到机会的人。你要学会适应,而不是要求市场适应你。”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玻璃外交易大厅里的嗡鸣声远远传来,像是海啸来临前的潮水。
海莉知道结局已经无可挽回,她再说什么都是无益。“好的,老板。“海莉站了起来,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我会按照你的要求调整。”
“如果情况一直如此糟糕。"兰利抬头,“海莉,抱歉,即便你是我亲自招进来的交易员,我也只能给你的年终考核一个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