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夜浸在二月末的料峭里,查尔斯河上的雾霭裹着霓虹,将昆西市场的砖红色建筑群洇染得像幅未干的油画。齐心桓套着驼色的羽绒服,站在联合牡蛎屋红褐色的大门前,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提前了10分钟”,齐心桓心想着点上一根烟,然后给朋友发送一条语音信息。重新紧了紧围脖,这个季节晚上的气温通常在零度左右,年龄已经在“青年的尾巴”上的自己其实更愿意呆在家里,但今天这个约会是一个好久没联系的老朋友。
“我到了,来二楼”,手机里传来朋友的声音,齐心桓退后几步看了眼二楼,一扇窗后一个男人的身影在向他招手,这让他有一点恍惚。沈文博,还在国内时算是齐心桓的半个房东,两个单身汉就这样相处了好几年,倒不是说生活有多艰苦,主要是两人都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状态,对买房置业也没什么兴趣,俩人当舍友还能一起热闹热闹。后来齐心桓被公司调往美加国开拓市场,俩人就渐渐断了联系,到今天已经快5年了,还记得当初在机场送行时,他就是这样挥着手。
“我说兄弟,你可是胖了不少啊……”眼看齐心桓脱下羽绒服,露出小肚腩,沈文博忍不住咋舌道,“刚才我差点就没敢认。”
“您看看您那下巴”,齐心桓反唇相讥,“现在再去酒吧肯定没姑娘找你喝酒了吧。”俩人其实半斤八两,5年时间不仅洗出了岁月的风霜,还洗来了丰厚的脂肪。
话不好听,但短短几句,两人倒是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原本还有点拘着的齐心桓,此时心情也放松下来。
“你后来怎么样?还在国内当公务员呢?现在得是个小领导了吧?”这家餐厅在波士顿很有名气,价格自然也很美丽,齐心桓没好意思点太贵的,跟服务生随便点了两道菜便合上了菜单。
“我跟你说,别跟哥哥我客气,我好不容易来趟波士顿,不得尝尝这的特色”,沈文博倒是不乐意了,胖手一挥,又加了好几个菜,“再说了,哥哥我这不是有事求你么。”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齐心桓笑道,“我这为了你的事还特意瞒着公司用了特效药,担惊受怕的可得补补,话说,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非要保证梦里全程清醒吗?”
“不急,不急,工作的事一会再说,咱们先叙旧。”沈文博装出一脸大哥相,苦口婆心道,“我说小齐啊,你这独自一人在国外,成家没有啊?要我说,这洋妞指定是不如咱华国的姑娘……”
“你给我打住!”这突然袭击让齐心桓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他自己的问题自己清楚,性取向是没问题的,年龄虽然有点大了,但功能保养的也还不错,再加上有份很体面的工作,按说不应该单身这么多年,但他内心深处就是不想结婚,交了几任女友,都是很快就分手了,最后只能自我安慰——可能自己是潜意识里的不婚主义吧。
“我没成家,现在也没这个计划,每天就是两点一线,很无聊的”,齐心桓用一句话快速略过自己的经历,“倒是你,后来怎么样了?嗯……你成家了?”
“怎么可能?”沈文博瞪大眼睛,“我能犯这种错误吗?片叶不沾身才是我的人生准则。”
“行了,渣男,快说说你后来怎么样了。”
“我嘛,我后来换了个岗,被分配去了欧洲那边,调了两级,嗯……以后请叫我沈科。”沈文博一脸得瑟,晃着脑袋继续说道,“我现在常驻小英那边,欧洲现在整个都挺乱的,移民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不少国家干脆躺平不想努力了,结果就是每个城市你都能看到路边有大量的软顶大豪斯,你别说,我去了3年,几乎都没怎么享受过夜生活。”
“嗯,我在新闻里看到过那边的情况,那你平时都负责什么工作啊?”
沈文博没搭话,笑了笑,然后问道,“对了,听说你获奖了,叫什么大筑梦师?”
“是神经筑梦先锋奖,是国际梦境工程师协会组织的一次行业竞赛,裸脑直连,比精准度的。”齐心桓在自己的领域还是颇有自信的,“大筑梦师什么的,都是外行瞎划分的,我们这个行业其实分工挺细的,都叫筑梦师,干的却都不一样。”
“行!没给咱家丢人!”沈文博翘起一个大拇指,然后从旁边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到桌子上,盒子上简单包了一层礼品纸,还打了一个难看的蝴蝶结,看来是早就有准备了,“虽然晚了点,但随礼不能少。”
齐心桓拿起盒子,入手还挺沉,“成,我不和你客气,等我回去沐浴更衣焚香祷告后再慢慢欣赏你的礼物。”
说话间,菜品逐一摆上,这家店的蛤蜊浓汤和龙虾卷确实不错,爵士乐从天花板后隐藏的音响里缓缓流淌而出,气氛轻松且充满格调。两人闲聊着,当沈文博说起他在法国约会结果遇到前任的故事时,窗外突然传来整齐的口号声。八点五十分,透过二楼的玻璃窗,两人看到游行队伍举着“还给我自由做梦的权力”的标语牌从华盛顿街涌过,荧光棒组成的人潮像是流动的银河。
“这边也在抗议梦境产业啊……”沈文博用面包蘸着盘底的黄油,“欧洲那边也有很多人在抗议,说梦境的商业化迟早会让人类失去最后的自由,让一切都变成资本家的逐利工具。”
“其实说的也没错”,齐心桓叹了口气,作为业内人,他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更多,“梦境技术还是太新了,真正能成熟应用的只有医疗和娱乐方面,未来有太多难以预测的风险随时可能出现,他们所担心的不无道理。”
“哈,资本家们可不会这么想……”沈文博还要继续说话,却被警笛声打断,两辆闪着蓝光的警车逆向驶入游行队伍。
……
快到十点时,沈文博去结了账,齐心桓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定时器,这意味着光敏蛋白表达完成了,他可以随时以清醒的状态接入梦境了。
两人走出餐厅,沿着自由之路前行,不远处波士顿公园的青铜雕塑在路灯下投出细长的影子,偶尔有人影从阴暗处晃动着显露出身形,但在看到二人有些魁梧的体型后又犹豫着缩回阴影中。
“这边治安看起来也不太行啊,以前在国内看到这方面的报道,还以为只是在底特律那样的垃圾之城才会有这种情况,怎么波士顿这样的大学之城也如此堕落了?”沈文博一边剔着牙,一边啧啧感叹。
“失业率上升,通胀率一直下不去,还有北边的人过来讨生活,就这样了呗。”齐心桓耸耸肩,“你知道的,反正我晚上一般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