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突破100公里每小时，我的手掌心沁出冷汗，握住方向盘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不用”，我没好气的说了声，扫了眼后视镜里正在急速逼近的三辆改装摩托，骑手带着全覆式头盔，面容看不清楚，但那气势汹汹的姿态看着就不像好人，更何况摩托车头架起的切割器正在飞速旋转，在雨幕中反射出一片片蓝光，虽然我完全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招惹上了这群人，但看架势肯定是冲我来的。
“你在发什么疯！”我冲她喊着，余光瞟见米雪正在翻向后座，修长大腿的外侧好像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这让我感觉有些惊讶，刚才我俩在海边透过全景天窗看星星时，好像没有这么个玩意啊。
雷云在头顶翻滚，雨点砸在车顶发出爆豆般的声响。我咬着牙把油门踩进地板夹层，这辆流线型的漂亮轿车仿佛一下子化身为野兽，发动机迸发出迷人的嘶吼声，时速表瞬间从110飙升至180，强烈的推背感袭来，我不记得以前有这样疯狂的开过车，但眼下内心却意外的冷静，窗外霓虹灯牌在视线中拉长成彩色缎带。
砰！砰！后面再次传来几声枪响，外面随即传来爆炸声，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两辆摩托从一团火球里窜出，看来是米雪搞定了一个骑手，“哈哈哈哈哈，确实爽！”米雪那兴奋到有些张狂的声音仿佛“鸟语花香”，真皮座椅被她拍的砰砰作响，这和我平时认识的她可不太一样，和其他老外不同，这个有着一半华国血统的混血姑娘我还一直以为挺含蓄来着……咦，我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来着？
“我操！”后座发出咚的一声，米雪应该是没做好准备，不知道被这一下甩尾给甩到了哪里，听声音就觉得疼。“大哥你……”她话还没说完，然后又是咚的一声。没办法，这是一条优雅的正弦曲线，冲出连续弯道的我赶紧问她，“怎么样？没受伤吧？”
“你……”
“啊？”我感觉现在的米雪和刚才那个在后座砰砰开枪的彪悍女人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你这情绪连贯吗？我心里吐着槽，嘴里下意识问道，“什么差不多了？”不过身体倒是很顺从的接受了她的指挥。
引擎仍在嘶吼，车内却有些意外的安静，我的注意力不停在前方路面和后视镜间切换，突然，米雪幽幽说了一句，“我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你被撞傻了？”越想越奇怪，我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离我很近，也很红，眼睛虽然在看着前方，表情却像是几种情绪纠结在一起，有尴尬、有犹豫、有苦恼，我甚至还在一瞬间看出了一点笑意。
没点心理变态性格分裂的，摆不出您这表情吧？这太奇怪了，姐们你有点吓人了啊！
我无意识的伸直双臂抵住方向盘，双腿用力蹬着车底，身体后仰紧贴椅背，张开嘴想“啊”却又“啊”不出来，脑中一片混乱。失重感无比强烈，急速的下坠让我的心脏仿佛提到喉咙中剧烈跳动，我闭紧双眼，认命般等待最终的结局。
……
“嘿，你。你总算醒了。”
“这就是您设计的唤醒脚本？”米雪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熟悉的声音让齐心桓僵硬的转头看去，只见她穿着粗布长裙，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金发NPC还在背诵着台词：“你当时正准备越过省界，对吧？没想到闯进了帝国军队的埋伏……”
“算了……”米雪轻叹口气，伸手揉捏起鼻根，仿佛想把无奈的情绪排挤出来，“您的恶趣味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也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挖掘半个世纪前的文化。虽然看起来也算别具一格，”她边说边拍了拍旁边的NPC，但对方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但咱们能不能先回去？您要是恢复好了，咱们就开始弹出程序吧。”
“这个弹出程序也太奇怪了吧？”米雪扭头看向身旁那个一动不动的NPC，一边吐槽一边伸手去拽NPC嘴上的布条，“您这样是很难找到女朋友的。”
“这是……”米雪神色一滞，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
“FUS RO DAH！”男人张开嘴，仿佛是从遥远地方滚滚而来的古老声音，层层叠叠，震颤着空气，又像是苏醒的巨兽发出了咆哮，带着无尽的威严与力量。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狂风裹挟着沙石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向前，所到之处，地面被硬生生犁出一道深深沟壑，树木、马车、人，都如稻草般被抛向空中。
米雪吓出一声尖叫，齐心桓则在空中一边翻滚，一边尽力望向那个男人的方向，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完整体验这个弹出程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随着被音浪击远，时间也逐渐缓慢下来，就像是即将凝固的琥珀那般。视野中，整个世界从远及近开始逐步像素化，飞舞的马车碎片和NPC开始闪烁扭曲，如同一张高清画作被一点一点抽离了色彩元素，又像是所有色彩开始迅速坍缩成噪点，片刻间，眼中的雪花波纹乱作一团。缓缓的，齐心桓在银白色的半球形测试舱中睁开了眼。
“梦境时长130分钟，现实时长11分58秒，偏移1分02秒，脑波同步率92%，肾上腺素峰值超标三倍。”米雪已经离开了测试舱，拿着监控生理指标的平板正在边看边滑动，听到齐心桓这边的动静，直接开口说道，“齐总，客户要的是在娱乐类梦境体验中植入汽车广告，面向高端商务人士，您这个梦境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您是真不怕给他们吓出心脏病来？”
“呵呵，您先松开太阳穴上的手指头再来冒充年轻人吧”，米雪一边斗着嘴，一边递来一个印着“神宁”两个汉字的小瓷瓶，“每次都涂这个，屋里一股中药味，我觉得您要不还是吃片止痛片吧。”
“小林，怎么样，这次测试有发现什么问题吗？”齐心桓问道。
“偏移部分有1处‘关键词’投放丢失，不过考虑单次体验的随机性，应该问题不大，梦境构建本身发现了13个问题，嗯，我标记了其中5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林知语展开笔记本放到桌子上，又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咔哒咔哒按了几下手里的笔，换成红色笔芯后特意在几段文字下面着重划了几道。
齐心桓点点头，梦境体验和真正的做梦虽然有些区别，但在底层逻辑上其实是一致的，这导致如果没有第三方的记录和提醒，就很容易忘记其中的一些细节，在小林说出植入突兀时，齐心桓就想到了几次他觉得违和的情况，“对，关于燃油发动机的那部分，植入需要再软化一些，燃油动力是客户很看重的差异化宣传点，这里的效果要尽善尽美。”
齐心桓皱了皱眉，一时没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却看见林知语正在看着米雪。
齐心桓哦了一声，“你那时？”
“倒是奇怪了一下，不过当时比较紧张，没顾上想太多。”齐心桓伸手摩挲着下巴，“所以说你是‘痛’醒的？我记得痛觉弱化处理是做了的吧？”
这丫头一直没大没小，分明是齐心桓的助理，却经常怼的他没辙没辙的，“行、行、行，您神经敏感度异于常人，佩服佩服。”齐心桓懒得继续斗嘴，继续看向林知语，示意她继续。
“这我早就和创作部的那群自大狂说了，他们非说梦境就是梦境，梦境剧本就是单元剧的创作模式，还说这样能给公司节省成本。”齐心桓提起这个就来气，他是内容部副部长，与创作部的接触最多，但那边给出的梦境框架永远都是和真实梦境类似的单元剧结构，也就是每幕场景结束后，一眨眼就跳进了下一幕场景中，不仅完全没有逻辑性，还美其名曰“复刻人类真实梦境”，不管他怎么解释梦境体验中的人类会保留更多认知活性都没用，最后还被自己的老板——内容部部长给教育了一番，没办法，部长作为公司股东，对能节省成本的理由非常认可。
“啥？”米雪一脸懵，“check什么？”
“那我继续说了。”林知语顿了一下，“第四条和第五条都是和这次的多人连接测试有关。一个是我们现在还没办法在同一场景下，根据不同用户的行为细化‘关键词’推送方式，只能进行全局推送，这个过程可能会造成认知干扰。”
“各有所长嘛”，米雪倒是一脸无所谓，“咱们逐梦国际不是还有您这位大筑梦师吗。”说罢还嘻嘻一笑，然后假装严肃的说道，“我们在还原21世纪初亚文化的造诣上无人能敌……”
“嗯……我不知该怎么表述”，林知语纠结了一下，目光不留痕迹的瞥了米雪一眼，“梦境互联现在还是不太成熟的技术，第一批试水用的接驳器也才上市没几个月，您确定要在这次的项目里使用吗？”
“我们以前的梦境体验更偏向于电影，用户虽然能切实感觉到参与其中，但其实所有的交互都是由脚本构成，整个体验都是可控的，也是高度隐私化的，但如果是多个用户共同进入一个体验场景，虽然行为脚本依旧可控，但我怀疑……我是担心，会有比较严重的隐私方面的风险……”
“梦境体验中，使用者很有可能展现出内心的真实性格或想法，以前单机版还无所谓，现在的联机版……”林知语还没说完，齐心桓不由得想起米雪在梦境中一边喷着鸟语花香一边嚣张开枪的样子，那真是想忘都忘不了，眼神不由自主就滑到了混血姑娘的身上。
齐心桓翻了个白眼，你那不叫暴躁，你那叫变态！想不到这丫头平时看着挺乖的，就算是俩人斗嘴，也基本都是有点幼稚的玩笑程度，没想到内心深处跟个好战分子似的，看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美加国果然和我华国不一样。有心调侃一下，但看着米雪那捏着的拳头，通红的耳根，还有头顶都快冒出蒸气的样子，齐心桓还是快速跳过了这个话题，只当给小姑娘留点面子，万一把她另一面的性格给逼出来，反而不美。
剩下的还有一些小问题倒是不着急解决，齐心桓看了看时间，准备结束会议，晚上他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早点结束工作可以让他有更充分的时间来准备。
“啊？”齐心桓一脸茫然看向米雪，作为内容部副部长，他日常往来的邮件很多，通常是由助理米雪来进行初步筛选，林知语提的这个情况，他之前并没有看到。
“嘶……”齐心桓嘬着牙花子问米雪，“客户那边还没敲定最终的名字吗？我记得上次沟通还是在3个月前吧？”
“他怎么不叫猫屎百老汇呢？”齐心桓无语了，这是波士顿本地的一家新兴车企，以前没合作过，只是从代理商那边听说过该企业的老板是技术出身，有时候想法挺另类的，“那最后确定了吗？”
……
在2074年的一份调查报告中，梦境行业的公司以超过65%的得票率当选了最受欢迎的职业，不少外行人认为，梦境行业的公司里，大部分工作应该都是在睡梦中完成的，但其实，除了少数工种外，这个行业更像是互联网、游戏和电影公司的集合体，绝大部分人还是做着案牍工作，与几十年前没什么两样。作为中层管理岗，齐心桓大部分时候都像现在这样，坐在办公椅上，伴着鼠标在屏幕上的不停滑动，逐一扫过各种白皮书、脚本文档，产品说明、合作意向，还有不同项目的进度表，这样的工作才是常态，这也是他发际线后移，肚腩开始凸起的罪魁祸首。
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门外，齐心桓慢慢踱到冰箱旁，拿出一听苏打水喝了一口，另一只手快速从冰箱侧门拿起一个金属小瓶，借着仰头喝水的动作，将瓶中凝胶快速喷入左右两侧的鼻腔，然后就这样假装仰头喝水似的坚持了30秒，然后把空了的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随后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悠长的嗝。
“米雪”，齐心桓推门走了出来，“今天没有别的安排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这边把安排的工作完成后也早点回家吧。”
看着齐心桓的身影离开视线，米雪哼着歌走进副部长办公室，在办公桌前收拾归整了一下散落摆放的各类文件，又给窗边绿植浇了水，整了整沙发上的褶皱，最后来到冰箱前，打开门，修长的手指灵活的一夹，一根细细的，仿佛某种纤维的白线被攥到手中。想起之前齐心桓那拙劣到有些可爱的掩饰动作，米雪心里一笑，嘿嘿，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