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二十六章回神
用过早膳,程知遇与陆明再次上路。<3
孙娘子款款上前,递上一篮子吃食,面上是略带腼腆的笑容,“带点干粮路上吃,免得饿坏了。“那篮子是由竹条编的,精巧结实,篮中还垫着一张软帕,料子虽粗,上面的绣样却栩栩如生,翻过来瞧,另一面却是另一套绣样。<1“我虽不算懂,却也看得出是好东西,这帕子是在哪儿买的?定不便宜罢。"程知遇单拎出来那条帕子问。
谁知闻言,孙娘子却掩唇笑了,“哪有你说得那么邪乎,是我自个缝着玩的,不值钱,我们这儿是个娘子都会缝。”这句话倒让程知遇留了个心眼,这村子再小,女娘却也有不少,若是人人都会.….….
程知遇微微思忖,倏然扬起笑容,“那就多谢孙娘子了,我们赶路急便不再多叙,有缘再见。“她挥了挥手,没再多提。放下帘子,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人与她告别,她将那条帕子抽出叠好,放进荷包里不再思量。
“还有煮好的蛋欺,你吃一个不?“程知遇在篮子中翻翻找找,恢复往日的嘻嘻哈哈声问他。
“吃。"陆明乖巧应声,从她手中接过已经扒好的鸡蛋,她将蛋壳扔进炉中烧,也顺手给自己扒了一颗。
马车碾过落叶,将她的思绪碾得细碎。
一路上,没再遇上旁的落脚地,一行人只得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歇下,宿在马车里。
不知是因路上颠簸还是夜里寒凉,陆明窝在马车里,睡得极不安稳。大雪纷飞,掠过枯寒的枝桠。
陆明蓦然睁开眼,怔怔看着眼前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他身着锦衣、头戴玉冠,一双清眸宛若这漫天大雪,清瘦的身躯落满雪,如冰雕一般,跪坐在鎏金庄严的大殿外,说不出的坚毅。紧闭的殿门訇然张开,一双华贵的靴子迈出,缓缓走到那人面前。站直的人相貌与他有三分相似,周身气质却截然不同。“陆明?"站直的人直截了当地唤他名字,语气却倏然带起嘲讽之意,“哦不,应当叫你赵晟。这都跪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见着爹爹的面吗?“居高临下的人拢了拢身上的银狐大氅,扬起下颌唤跪着的那人。他,也叫陆明?
陆明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赵晟?好熟悉的名字。怀疑产生的一瞬间,陆明就想起了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的场景一一他与程知遇初遇那天,她在阁楼下见他的第一眼,叫的就是这个名。所以,阿遇是把他当成赵晟了吗?陆明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人,还是说,他就是赵晟?
眼前的【陆明】头都不抬,声音疏冷,宛若九尺之冰,“三哥儿在殿中烤火烤得暖吗?”
此话一出,陆明几乎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不会忘记自己的声音。
但这位【陆明】与他的性子截然相反,明明是跪着,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反呛回去,“若我没记错,三哥儿这身银狐大氅是秋猎时爹爹赏给你的,本意是,见你一只都猎不到--特此安慰。”【陆明】嗤笑,好心提醒,“三哥儿还是仔细着点,别烤着火倏然将大氅点了,到时,治你个践踏皇权的死罪,怕是就笑不出了。”
对面那人的脸色登时阴沉得可怕,“允执真是伶牙俐齿,三哥儿佩服。“此时身在大殿外,明里暗里几十双眼睛盯着,那人不能对他做什么,便只能忍下这口气,逞几句口舌之快,半蹲下来压声冷嘲,“不过是低贱的商贾之子,自小没娘的主儿,你也配跟我争?”
【陆明】抬眸看向他,眸如蛰伏的豹子时刻盯着猎物一般,仿若只等破绽,下一秒便能咬断他的脖颈。
雪粒蓄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两鬓发丝染霜,“那你就等等看,看我什么时候能杀了你。“他勾起唇角,明明身居下位、明明狼狈不堪,脸上却写满了志在必得。
这句话激怒了他的猎物。
那人眼神一瞬阴鸷,双手掐住他的脖颈给他按到雪里,雪半埋身躯,陆明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变冷。他仓皇跑过去试图推开那人,却踉跄着从那人的身体中穿过去,陆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紧张回头。窒息感渐渐上涌,【陆明】只轻笑,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暴怒的人,苍白的脸色开始泛红泛紫,陆明直勾勾地盯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变得困难。“三殿下,元德殿外,不可喧哗。”一个乌发夹霜的太监笑呵呵地躬身叫停,拂尘一扫,转向躺在地上的【陆明】,“七殿下,官家唤您进殿暖暖。闻言,三皇子只得不甘地松开手,【陆明】喘着气,四肢酸软地躺在雪地里。
漫天大雪纷飞,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宛若在安葬这个死寂的人。正当太监以为【陆明】要被冻死在这儿,他终于动了,抖落一身雪,踉跄地扶着膝盖爬起。
“多谢。”【陆明)】浅笑着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拖着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跟着太监迈向殿中。
似是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三殿下怔愣,又一瞬恼羞成怒,看向【陆明】背影的眼神仿佛能吃人。
【陆明】像个胜利者。
他站在磅礴大气的殿门外,仰头看向那鎏金的牌匾,潋滟的眸子却好似在透过那几个大字,在看向虚无缥缈的未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稳住战栗的身躯迈进去,点墨般的背影散发出一种接近死亡的孤寂,又像是被雪浸到骨子里,散发出潮湿霉味。
陆明隔着雪雾看他,愈发看得不真切。
他再次惊醒,眼前一片漆黑。陆明心慌得不行,连忙坐起去摸索周身,直到握上了程知遇的手,他才缓缓平静。
程知遇没有醒,任由他抓住手腕,周围寂静得只能听到风掠树梢带起的簌簌声。
他不敢再睡。
从离开阁楼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时不时做这种可怖的梦,梦里没来由的凌虐、对话,将他弄得一头雾水。<1
今天是第一次,他在梦中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陆明】产生的每一个感觉,他都感同身受。
赵…他坐得脊背僵直,一遍遍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在程知遇跟他说“重生”一事之前,他从未产生过如此疯狂的想法。可结合程知遇说的种种,再回想梦中的桩桩件件,陆明很难不往疯狂的方向想。倘若,是真如阿遇所说,自己是官家流落在外的皇子,九子夺嫡之争中的胜利者一一
那梦,是不是也是真的?
陆明大脑一瞬空白,收回手,将自己膝上的袍子攥皱。梦中所经之事,是他的“重生记忆"?他只觉四肢百骸发麻,好似有无数蚂蚁在他的经脉里爬。雾濯寒辉生,风吹脊骨寂。
所以,阿遇没有在骗他。
阁楼初遇,他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向窗外日光笼罩的地方伸出手,他的阿遇叫他″赵晟"。
带走那日,她如破晓时的画眉鸟直冲过来接住他,那般为他据理力争。她给他找夫子、交代他的吃穿用度、为他在院中种林橘·树.….甚至是埋下的那坛青梅酒,以及这趟寻药之旅,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一他是她的棋子。
陆明的心像是被千根百根细小的针扎透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唇角溢出苦笑。
早该想明白的。
他十九年间坚信的道理,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他好,除非,这人有利可图。但他却恨不起来。程知遇平稳的呼吸声传进他的耳朵,宛若净化身心的古老吟唱,将他心中泛出的那点子酸涩恨意一点点抚平。1如果是阿遇,那他甘之如饴。
他摸索着,轻轻在黑夜中牵起程知遇的手,睡得正香的人一动,似是被他惊醒,语气慵懒,“嗯,怎么啦?"阿遇的声音温柔,很快回握住他的手,“是不是魇着了?不怕,我就在旁边呢,你靠着我睡。”她起身坐得近了些,将薄被分出一半裹在陆明身上,不由分说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像哄孩子一般轻声哄他,“你靠着我,我靠着你,你再做梦,梦里就有我了。不管梦里多可怕,我都会站在你前面保护你,睡吧睡吧。"她轻轻拍着他。<1〕
陆明耳中轰然鸣响,筋骨劳顿酸涨、脑仁隐涨郁疼,此时却似消逝。他张了张口,却倏然发现自己失声,喉口灼烧般的钝痛,他只得默了默,伸手蹭去下颌划过的湿润。
他靠着程知遇的肩膀,程知遇靠着他的头,两人挤在同一张被子里取暖,再寒凉的风吹刮他的脸颊都显得微不足道。他只得抱紧自己,手指掐着胳膊好似要掐进肉里,脖颈开始发酸,但他不能躲一-<1也不想躲。
他怎么能恨呢?这样的阿遇。
阿遇的爱是假的,但阿遇的好是真的
漫漫长夜,被中的温暖无知无觉地侵袭着他的神经,渐渐的、渐渐的将他再次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