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且向长安度一春(3)
“我惧怕死去,所以害死了阿娘和雁雁。”“这样的我,肯定生性胆小。”
“这样的我,被人打也不能反抗。”
“这样的我,就是被打死也是应该。”
“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兰雀醒来,在札记里写上了这六句话,然后一直怔怔看着窗外。梦里,她最终没有跟着阿娘去救雁雁。
因为她曾经也没有去过。
她不知道烧死雁雁的火有多大,不知道阿娘往回跑的时候跑进了哪一条山路,更不知道阿娘和雁雁最后是怎样死去的,她只记得,她恐慌着一路朝前跑,一边跑一边哭,从天亮跑到天黑,跑着跑着,突然看见前方荒芜起来,四处只有黄和两棵柏树。
说只有两棵柏树也不适合,因为它们之间还夹着一座矮矮的坟。柏树很老,坟墓也很旧。
也不知道是柏树先长在这里,还是坟墓先埋了尸骨。她就心心有所感一般停了下来。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是汗,却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是呆呆看着这座坟,看了一会,骤然转身,急匆匆往回跑。兰雀此时回忆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也应该跟现在的自己一般,会责备不该自己一个人逃。
阿娘说过,她是个好孩子。
她只是怕死。
为什么要怕死呢?
真的没什么可怕的。
就是死,只要跟阿娘和雁雁死在一起也好啊。她想,她跑回去,其实是想告诉阿娘,她不怕死了。她甚至有些高兴,她精疲力尽,却振奋无比,她跑回了村子里。但村子里不知道何时进了兵,杀了很多人。尸体躺在地上,染红了祭台。又不知道被谁点了火,整个村子被烧成了灰烬。六月的风很热,热风滚起层层灰烬,她站在这场巨大的死难之前,看不见任何一个人活下来的希望。
她等了很久,找了很久,却依旧没找到阿娘和雁雁。她觉得自己开始喘不上气。
她就再也喘不上气了。
兰雀满脸泪痕,借着月光低头在札记上轻轻添了一笔:“当我决定赴死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死的机会。这时,我又需要长命百岁了。如果可以,我想洁三百岁。"<3
她要活三个人的命。
她将头探出窗外,试着不喘气感受阿娘和雁雁的存在。但她还活着,活着的人是需要喘气的。
她要活着。
兰雀抿唇,一把擦擦眼泪,不想再哭下去。怯弱的人才会哭,她已经不是怯弱之人了。她又爬回床上去睡,缩在被子里,将自己蜷起来。虞春莹将军就坐在另外一边擦刀。
兰雀伸出手碰了碰她刀上的鲜血,“多谢你还陪着我。”虞春莹将军似乎担忧着看向她。
兰雀就朝着她认真道:“你不要怕,我不会寻死的,也不会死。”她瘪嘴,重重呼出一口气,将那些哽咽之声通通呼出去,“我还要高高兴兴地活着,我阿娘喜欢看我笑。我要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便抛费了时光,那她该多伤心啊。”
她就努力去想一些高兴的事情。
只是这回有些困难,想了半天杀驴吃还是笑不出来。哎,怪不得她从前总是傻乐呢,原来是心里没有愁闷之事。有了心事,睡觉也睡不好了。
她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垂头丧气出门,跟人说话也闷闷的。苏道长经验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吓了一跳,“我的三清道尊,怎么会烫成这般了!”
兰雀自己倒是不觉得。
她自己摸了摸头,“烫吗?”
苏道长肃着脸,“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就要掉一条命。”要丢命!
天爷,这可万万不行!
兰雀脚步一虚,差点摔倒,幸而苏道长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好摔个屁股蹲。但她也跌得头晕眼花,赶紧扶着苏道长的手,“快,快熬点药给我喝吧!我还要活三百岁呢。”
苏道长看得又好气又好笑,给她头上贴了个药贴,便叫甘妈妈去抓药。甘妈妈一脸愁容,嘴上起了泡。她看着兰雀半响,叹气一声,出门去了。虞逢林本在屋子里面写信给长安太守许宁,约他明日见一面,结果信还没写完,便听见隔壁传来喧闹声。
他连忙自己转着轮椅过去,就见兰寿惺惺作态,正喊得起劲,“十八娘!你怎么就烧成这样了!你这般,不是要我的命吗?”管家想来没有他那般的厚脸皮,只好红着脸站在旁边不说话。虞逢林见他们这般态度,反而知晓兰雀没什么事情。但还是急着过去,用力用手在轮椅上滑,“阿雀?是病了么?”苏道长正给兰雀扎针。
不仅是退热,更是借机为她舒散一些郁郁之气,调理身体。虞逢林的病能看见,能说出来,她却不行。她病入膏肓了,却以为自己没病,也说不出来。她还睁着眼睛好奇看扎针呢。
苏道长没好气问,“怎么,想偷师?”
兰雀顶着一头针,不好意思道:“是想偷的。”她小声道:“我阿娘经常头痛一一我是想要学一学的。”但那时候没人说过扎针也可以治头痛。她只知道山上一种长在悬崖边的草可以熬成药缓解头痛。
兰雀不禁对苏道长说,“我就带着雁雁去采药,但山太高了,雁雁不敢去,我只能让她在山下等我。”
她一个人爬到了山上,还下起了雨。她是抓住一根树藤蜷住自己一只手缓缓去勾路边的药草才勾住。
等她下山的时候,雁雁身边围了好几个村里的孩子。他们都围着她丢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