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雀抛了卦，卦象是不在人世了。
但她不敢说，又不好胡说，于是脑门急出了汗，最后只好东一句西一句糊里糊涂说：“还需多点耐心，无论生死，他命中都有贵人。”老妇人听懂没听懂她不知道，但是临走的时候瞧着是很满意的。第二个问卦的人还是位妇人，还是来问儿女是否在人世的。兰雀不敢抛卦了，她急中生智，道：“我这里不问生死。但问生死，皆在人世。”
老妇人高高兴兴走了。
连着两个有惊无险，兰雀擦擦汗，抬起头问第三个。第三个是男乞丐。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骨瘦如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死了。但他站在摊前，不用看容貌，兰雀就觉得他应该是位有学之士。面对这般的人，她是有些怯场的。她声音都小了起来，“你要问什么啊？”男人说，“我想问生死。”
兰雀连忙摆手，熟练地道：“我这里不问生死。但问生死，皆在人世。”男人笑了笑，“是吗？”
他就将手塞进衣裳里面掏。
兰雀头皮发麻，就怕他责难于她。
谁知道他竞掏出了一枚铜钱放在桌上，“我就住在城隍庙里，若是你算得生死，请告诉我。”
他转身走了，喊也没回头。
兰雀便奇奇怪怪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又看看桌子上的铜钱，发愁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本能去看甘妈妈，但见她神色不太好，整个人都绷得很紧，脸上也红通通的。<1〕
兰雀以为她是被风吹得病了，便赶紧起身道：“咱们回去。”管家十足的机灵，不仅给她去收拾摊子，还给她塞了个胡饼，“热腾腾的，赶紧吃。”
兰雀感激他，想分给他们三个，但管家收摊子腾不出手来，甘妈妈病恹恹，兰寿不知道为什么也魂游去了。
她就只好自己吃了，回到驿站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跟虞逢林道：“再没有人比我吃得多。”
吃太多了也不好，虞逢林让她吃一些山楂消消食。他此时已经将浑身是汗的衣裳换下了，晚间穿的是一件浅色的里衣。他用衣裳盖住自己大半个身子，道：“今日可有收获？”兰雀：“可能是乱世多年，家人离散，都是来问生死的。”她摇摇头，“我还是多学学再说。”
她问虞逢林，“你呢？人找到了吗？”
虞逢林点头，“找到了，明日我就去送信。”他抽出一封信来，展开看，上头只写了一句话：“儿已至云州，不日将归家。”
落款没写姓，只写了名。
画生。
兰雀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像是个读书人的名字。”她的感觉没错，他的阿娘确实是位看起来很有学识的老妇人。她的眼睛已经瞎了，跟着女儿一块过日子。听见是送遗书来，她也没哭泣，只是静静道：“死信先送了来，官家也给了银钱。”
虞逢林今日也是备了银子的，他将银子和遗书都递过去，道：“画生是我手下的兵，我记得他，他生得很高大。”
老妇人没接，却闻言笑了起来，“您是姓虞吗？”虞逢林见她竞然知道自己，轻声问，“可是他跟你说过？”老妇人点头，“您是姑苏人，带的兵也大多是姑苏的，他能进你的帐下，很是欢喜，曾请人花重金送了家书回来。”“我不识字，请人读了，他在信里说，你在长安一带打仗，很少溃败，几乎都是赢的，死的人就少。”
“他让我别担心……他说，你跟他们说过，会带他们回家。"<1虞逢林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是，我曾允诺过。”老妇人：“可惜了…虞将军，去年五月，我又收到他的家书，他说大局已定，天下将稳，他会随你回洛阳……”
她说到这里，声音终于多了些颤抖，“怎么临了临了，就出事了呢？”虞逢林说不出口，他只能低头，“对不起，是我的错。”老妇人身子颤抖许久才恢复了平静，道：“虞将军，你还是走吧，老妇我已经哭瞎了眼睛，大夫说，我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说不得要伤身，这般还要拖累我的女儿。”
虞逢林便将信和银子都放在地上，依旧说了一句：“对不住。”苏道长沉默地推着他转身，兰雀和甘妈妈四人站在篱笆外也不敢出声。兰雀跟着来送信之前，以为遗书送到家人这里，这是一件喜事。但她看看老妇人脸色的泪，看看虞逢林身上的汗，突然觉得，这似乎不是一件好事。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
兰雀也没说。她心心绪低沉，但却频频回望。虞逢林终于发现她的动作了，他问，“怎么了？”兰雀：“那个画生，是三千鬼里面的一个吗？”虞逢林点头，“是。”
兰雀就从野丛里面的腊梅树上摘了一朵花下来，又看向老妇人的家，“他在哪里啊？我想给他再送一朵花，就当是咱们跟他离别的礼物了。”虞逢林却看向地上，然后伸出手去碰了碰，“他在这里，你放在他的身边…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她道：“将军，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别逗我了。”她看向远方的屋子，“他都见到自己阿娘了，怎么会跟你走呢？"2她要是见到阿娘，她也要跟在阿娘身边不分离的。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