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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雀背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从中午踱到晚上,终于在掌灯时分见到了虞国公夫人。
她连忙迎上去,“国公夫人,您来了。”
她本想马上问一问北邙山的事情,结果却一眼看见了她眼眶里的红丝。
兰雀眼泪浅,于哭上很有经验,当然知晓她这是哭了多久。
她就闭了嘴。倒是虞国公夫人不吊着她,主动道:“陛下答应倒是答应了,还给了一块最好的地,但却有条件。”
兰雀忐忑得搓了搓手:“您说吧。”
虞国公夫人似乎很不好意思,握住她的手,“兰姑娘,我今日早上还说必定能为你办成,谁知现在就要打脸了。哎,这都是我的错。我原本想着,虞春莹将军之事涉及鬼神,到底是不好说与陛下听的,陛下这个人,最是厌恶神佛之说。所以我就说你是我和逢林的客人,听闻你家人去世多年还没有收殓,便想为你要一块墓地厚葬家人。”
兰雀听得连连点头,“我一点也没想到这些,还是您想得周到。”
虞国公夫人:“结果陛下也有难处。他说好墓地是有数的,如今洛阳权贵们都盯着,他不好给外人……只能给家里人。”
她拍拍兰雀的手:“兰姑娘,你知晓我家跟陛下的关系吧?陛下的原配妻子,就是先皇后,他是逢林的姑母。当年先皇后生下太子和寿王去世,陛下悲痛万分,便将这份情义倾注在我们家里——他说,若是我们家的人要好墓地,他肯定是要给的,如此,说出去也没人敢反对。毕竟陛下的大舅子,太子舅家,谁敢置喙呢?可给了你,你又没有功绩,怕是别的大臣们不同意,大臣们也盯着北邙山呢!”
兰雀便觉得心都到了嗓子眼,她的心神完全被牵扯进这番话里,惶恐不安得脸上都要烧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呢?我又没有功绩。”
虞国公夫人:“哎,我当时也发愁。北邙山上的好墓地少得可怜,所以昨日答应了你,今日我就急忙进了宫,生怕别人抢了去。就是陛下这般拒绝我,我也不敢走,我怕一走墓地就没了。我当时便着急得很,一时之间急昏了头,想了昏招——我跟陛下说你与逢林心意相通,是要给我家做媳妇的。这般一来,你就是我家的人了,总能给了吧?”
她说完等了等,见兰雀没有反应,便道:“ 逢林断了腿,好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逢林自己也不愿意耽误她们,他的婚事是一直拖着的。因此陛下听说逢林愿意跟你成婚,当场就给你和逢林赐了婚,这般一来,你就是虞国公府的人了,算不得外人,墓地我也给要来了。”
兰雀还是没有反应。
虞国公夫人心颤了颤,正要再说两句,却见她脸上骤然露出了灿烂的笑意,感恩戴德道:“我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运才碰见您——为了北邙山的地,您都愿意牺牲虞三将军的姻缘——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
虞国公夫人回去后一直怔怔出神。
她坐在烛火边,脑海里却想起兰雀的脸,她恍惚听见兰雀在她耳边道:“我不会让您为难的,等葬了虞将军去北邙山,您怎么处置我都没关系。”
无论是退婚把她关在屋子里,还是让她去做姑子一辈子守着青灯古佛,她都愿意。
虞国公夫人心中愧疚起来。她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得不引诱一个小姑娘入局。而事情真的能如愿往自己想的方向去吗?
外头风雨声阵阵,虞国公冒雨进了屋,见她坐在烛火边出神,便长叹道:“夫人……你这是何必呢。”
他道:“逢林之痛,你我皆看在眼里。他今日又提了长眠之药,你……你就答应了吧。”
虞国公夫人转过身,并不理他。
她甚至恨他。
什么样的父亲才能点头让儿子去赴死呢?
虞国公知晓她的埋怨,但他也没有办法。他缓缓蹲在一边,双手捂住脸:“夫人,我之痛,并不比你少。可这病,它是治不好的。它就像是吞噬人血肉的蚂蚁,密密麻麻爬在逢林的身上,一年,两年……这般啃食下去,逢林就算熬到最后,也就只剩下骨头了,我不忍心啊……”
虞国公夫人终于看向了他。她发现,他的鬓角已经发白,逢林提及长眠之事才两个月,他却像苍老了十岁一般。
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将如今像一只鹌鹑一般蹲在角落里,她看得心神皆痛楚起来,但还是狠起心肠道:“我不会同意的。”
她不但不同意,她还要剖出他的心肝来看一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用逢林的死来为太子铺路!”
当年,先皇后生下太子和寿王这对双胎去世,陛下为了造反,隔年就娶了苏州世族秦家的女儿为妻。
秦后在一年后也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如今已有二十二岁。
虞国公夫人心中明白现在局势万分紧张——新朝初立,陛下却病重不起。太子虽然有虞家和李家,许家等诸多一路打江山的大臣支持,但秦后所出的安王背后却站着姑苏等世家。
前朝以来,世家垄断朝堂,寒门难出贵子,就连前朝皇帝也被他们玩弄鼓掌。如今新朝初立,陛下决计推行科举制,破开先例,以才选人。但还没开始实施,阻力便诸多而至,为首的就是秦家。
陛下暂时动不了秦家,但秦家却已经磨刀霍霍。
如此危局,太子一系必须要做些什么来稳住朝局,秦家也想趁着陛下在世的最后一段时间来夺嫡,好占住一个名正言顺。
两边已经势如水火,为了那个皇位,做什么都不算出格。
但却不能用她儿子的命!
虞国公夫人想到这里噌的一声站起来,狠狠一脚踢开凳子,“外乱未平,内乱未歇,你们就开始争权夺利——”
“虞舍之,你想做什么?你想要逢林的死做什么?”
虞国公叹息:“夫人,你想多了……确实是逢林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