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昨日知晓得跟他说一句“我有病”,但今日没有虞国公夫人的提点,她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虞逢林看出她的尴尬,便探腰伸手,从桌上给她递了个果子,“尝尝?”
兰雀赶紧双手接过来往嘴里塞。如此,手动了,嘴动了,连带着眼神也流动起来。她四处瞧了瞧,还是没瞧见凳子,便依旧盘了腿坐在地上。
这般手脚都有了安置的地方,总算不再尴尬。然后又咬了一口果子,努力做出惊喜状:“真甜啊!好好吃!多谢你了。”
虞逢林被她说得也忍不住想吃一个果子了。他伸出手去够了够,没够着——兰雀坐在了他和桌子之间。他要是探腰压着手去够,想来要压着她脑袋上繁多的金发钗。
他就将手放了回去,轻声道:“母亲今日叫人去为你看坟地了……”
但说到一半却发现她正专心致志地吃果子,似乎没在听他说话。
她像是在发呆,还像假吃,整个人只有嘴巴在动,神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很容易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虞逢林感喟一声:“这般活着,也很好。”
得兵火失心之症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他们往往因为战争中所见所闻而痛苦,最后日日活在过去,成了众人口中的疯癫之人。
虞逢林还是第一回见到兰雀这样自己骗自己隐藏往事,靠着“不去想”活得欢喜的。
他喃喃道:“人确实最怕活得清晰明了。”
兰雀恰好回神,闻言讪讪问,“你方才说什么?”
她刚刚一直在想大雁,没听清他说什么。
虞逢林笑着道:“我觉得你这般活着,很好。”
兰雀却把这句话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只能把这句话绕了绕弯去理解——城里人说话喜欢绕弯子。然后觉得虞逢林可能是夸她是个有果子吃就高兴的人。
她不好意思起来,便举起手去够桌上的果子。她将果子递给虞逢林,“真的很甜。”
虞逢林接过果子刚要吃,却看见了她袖子掉下去后,手臂上十几处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目光微微挪开:“手上怎么回事?”
兰雀连忙把袖子放下来,低下头去啃果子。
她装作没听见。
虞逢林便不问了,只慢吞吞露出自己的胳膊,“你瞧,我也有。”
他像是邀请她看什么稀奇物件:“你要瞧瞧吗?”
兰雀到底还是好奇地抬起了头。但下一瞬间,她就惊呼了起来。
“怎么会这般多的伤痕——”
虞逢林温和道:“都是陈年旧伤。可能正是这般多的伤,我们才拥有鬼神相伴吧。”
兰雀觉得他说得对极了!她甚至偷偷撩开自己的袖子瞧了瞧,再看看虞逢林的,嗯,两相比较,她的伤痕就很少了。
她感慨道:“怪不得你身边有那么多鬼呢。”
虞逢林就发现她是个极好哄的人。而且嘴要么不说,一旦开了口,就能滔滔不绝说起来。
她说了自己请虞国公夫人去买的东西,“我们那边要葬人,就要买猪头,买活鸡,猪头要上供,然后杀了活鸡,将鸡血淋在酒杯和墓碑上。”
当然,杀鸡的时候要先祭奠一下鸡。
鸡也是生灵嘛。鸡鸣声一响,天就亮了。
虞逢林耐心听完,笑着道:“可见你已经知晓要如何去葬虞将军了。”
兰雀:“当然,我在脑海里想了好多次。”
她说完了自己的事,果子也不知不觉吃了五个,最后高高兴兴抬头,却在下一刻惶恐起来:“你是不是又疼了?你怎么不说呢?”
虞逢林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他将脑袋靠在轮椅上,刚要闭目忍过去,却从窗户缝隙里瞧见母亲和父亲撑伞进了院子。
他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淡下去,想起今日还要说一说自己的丧事。
他将袖子放下来,轻声道:“兰姑娘,你回去吧,我该用午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