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傍晚时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嘶哑声音，吓得夏祈顿时赶紧回头看了一眼。
夏祈在昏暗之中大致看清楚那只斗笠后，这才松了口气，平复思绪，再次埋头回到书中的故事里。嘴上烦闷地开始赶人。
老签一甩手，书桌上的蜡烛瞬间就被罡风点着了。他取下头上的斗笠，走进来满脸无语地说道，“我是问你孟知行的事，人家好心给你便宜你都不要，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
他继续看着书没有抬头，满不在意地说道，“无功不受禄，他给了我也未必就一定要收下，何况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
老签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我不服气的，只是为何所有人都来否定我？”
夏祈稍稍收起了情绪脾气，转过身面对着老签，如同流水般娓娓道来，呵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何不拿接下吗？”
“我跟孟知行没仇，甚至他还欠了我人情，此去归来报恩，江湖救急，一切水到渠成。而我不过是一介破落书生，三尺微命，浑身上下看过来除去穷酸便一无所有了。这种横来之财，天大的好事我为何要推辞不接？”
“因为我一旦真的答应了，我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而且凭他当时锐气，他只要随意选择除小说以外的任何一种，哪怕不能夺得桂冠，至少也能留在前三甲之内，再次也可保住原来的进士及第。而后再在琼林宴上与百官交好，仕途不说前程似锦，但至少也可小安无忧。
然而所有人都在说他轻狂犯傻，却无一人在意，他为何偏要做出如此行径？
老签想了想，还是没有想通，“这对你来说并无什么坏处啊？”
虞老头到死也留着的那堆窝囊书，从小到大他受过的所有白眼，殿试之上他坚定本心写下那一篇小说时的恣意风发，就都将化作一纸笑话。
“很多像我这般如同微末蝼蚁之人，像我这样人生不能得意之人，还有像被那紫袍修士可以随意戏弄的凡人之流，他们苦尽一生，或许都只有在读到那一纸荒唐梦里时，方能找到心田片刻的安宁。”
夏祈举起手中的那部《柳毅传》，眼里仿佛又看到了白日庙里神像上的辞条。
“只要笔下是对的，”夏祈弯压翻动着书页，扇起一阵微风，吹得房里灯火忽明忽暗，“那么每个提笔写下‘柳毅’的穷书生，都可以召来洞庭风雨！”
这些话，夏祈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全都说了出来之后，反而觉得心里压了那么久的郁闷，舒坦了许多。
按照世间对于修士的划分，夏祈如今掌握的皮毛，甚至不足以称为一品小说家，他觉得可以在这次庙会之中，寻找到一份契机。
“你可要想好了，以你如今的实力想要去跟外来的那些炼气士去争，胜算并没有多少。老子为了对付那些闻着味道找过来的狗鼻子已经忙不过来，到时候可不一定能护得了你。”
听得此话，老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顿时哈哈大笑，连那苍老的脸皮上都皱起了一层褶子。
笑过之后，他摇晃着头，拎起斗笠向外面厨房走去。
夏祈望着老签的背影，忽然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种安心，怔怔地愣在了那里。
“快点啊……”
等到外面的老签再三催促下，夏祈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那本《柳毅传》恢复平常的样子，跟着追了出去。
“你小子是想记下来，写成册子吧？拿酒来，我肚子里装着大把的故事。”
屋外吵吵闹闹的。
灯芯里末尾的一点火星，仍在黑暗中闪烁着一抹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