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除了暗中窥视的那两道嫉妒的几乎要杀人一般的视线,少年敏锐地感到了其他视线的存在,顺着看过去,一个穿着卫衣,带着口罩帽子,把自己样貌捂得严严实实的家伙正在用那双不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还有他身边的女孩。
他太过熟悉这样的视线了,毕竟他曾经从不同的人身上见识过无数次这样雷同有令人厌恶的视线。
人类就是这样的,前一刻说着爱你的话,下一刻就会对你举刀相向,恨不得生啖其骨肉。
他领教过太多。
只是他现在并不是孤单一人……
片刻后,他恋恋不舍地挣脱开女孩的手。
“芽衣,我先去个卫生间…”察觉女孩奇怪的目光,他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临走时,他还不忘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可以请你亲一下这里吗?”
女孩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两抹红晕,眼神游离地看向四周形形色色的路人。
“这、这不好吧!这里人太多了啦!”
“哦豁~芽衣原来也会害羞啊…嘛…那好吧,下次…”他略带遗憾地顿了顿,“下次要补回来给我哦~要记得…我哦,芽衣……”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摆了摆手,径直朝着没什么人的洗手间走去。
*
白石芽衣看着卷发少年的身影离去,直至消失在拐角处,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地良心,刚才富江问她能不能去她家里住的时候,白石芽衣差点脱口而出‘可以’二字。
但她忍住了,要是带回家去的话,先不说父亲那边要如何解释,再者,逃避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所在。
不过,白石芽衣还是为少年所说的话感到震惊,明明在学校里风光霁月、众星捧月一般的少年,在家里竟然忍受着这样的苦难,被领养,养父养母,被嫉妒,被随意打骂……
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孤儿形象跃然进入她的想象当中——
从小失去父母,流离在孤儿院里面,好不容易被养父养母收留,但随着外貌气质越发出落,年老的养父母竟然嫉妒起少年的年轻与美貌,便想尽法子折磨对方,甚至还想方设法抽取少年身上的血液,以此妄图恢复自己的年轻…
白石芽衣曾经读过一些报道,外国有些富人会定期去为自己输血,他们认为给自己输入新鲜的血液能够有效防止自己的衰老,更有甚者会移植年轻人的一些器官…
在这样扭曲的家庭关系中成长的少年,性格未免也会有点缺陷,所以他才会在学校,在其他人面前总是一副时而冷清不可靠近,时而又颐气指使、尖酸刻薄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他需要别人爱慕的目光和追随来证明自己的特别,但同时他恐惧着其他人的靠近,就如同恐惧他的养父养母一样,因为那些表面上充满爱慕的话语,最后在他眼里都会变成裹着蜜糖毒药的尖刀,狠狠地刺向他。
白石芽衣讨厌川上富江。
但她得承认,听到这些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感到一点心软和同情。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当然,这样的感觉仅仅持续了一会,很快就被少年的迟迟未归给粉碎了。
白石芽衣看了看手表,距离富江离开已经过去半小时了,这是掉进厕所里面被冲走了吗?
正当她不耐烦准备去洗手间寻人看看怎么回事的时候,富江这次施施然地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白石芽衣楞了一下,不过也似乎理解了少年去卫生间半小时的原因,毕竟面前的富江又重头到尾换了一身休闲的装束,不仅如此,他还戴了一顶鸭舌帽,鼻梁上方的区域被隐藏在帽檐的阴影里,让白石芽衣不是很能看出他的喜怒。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少年的发尾,但被帽子压住看不出来太多。
他手里还提着刚才那家服装店的袋子,应该不仅换了身衣服,还折返回去店里把买下的衣服拿走了。
难怪会花这么多时间……
但是少年并未打算跟她去警察局,他说太晚了,他需要回家。
白石芽衣不明白这短短的半小时发生了什么,但面前的少年表情有些冷硬,冷硬到让她有种刚才那些楚楚可怜的家伙并非面前的川上富江。
“可是你的家……”她有些急切地开口。
但没说完就被少年的轻笑声打断。
他最讨厌就是其他赝品那种装疯卖傻,楚楚可怜博取同情的戏码,他也从来不屑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在暗中看见少年和女孩的拉扯时,他既不屑,又愤怒,尤其是那个赝品竟然恬不知耻开口要住进女孩家里时,一瞬间他都想冲出来掐死对方。
但他的女孩拒绝了。
然而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对方那干脆利落的拒绝并没有想象中让他感到开心,反而内心顿觉苦闷。
她是不是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
又或者,其实她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
可此刻他的视线不经意地一撇,就对上女孩那双略带担心的眼睛,湖绿色的眼睛像一汪平静的湖水,又像是黑暗中的一盏幽亮的灯,直直地照进他的眼底。
躁动的血液和心跳终于平静下来。
他垂眸敛去那些阴暗晦涩,语气平淡,“芽衣,我真的无家可归的话,你会让我去你家吗?”
白石芽衣一阵错愕,然后垂眸不去看他,沉默。
少年的潜台词是,如果不能带他回去自己的家,就不能破坏他现有的家。
在她低头的时候,少年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女孩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曾放过,他享受女孩这种因为他而纠结,犹豫甚至心疼的表情。
也许适当地示弱,装可怜,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心满意足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