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逗弄我!”
谢庭训不说话,手里的障面微微抬起,遮住了下半张如玉面容。可低垂的眉梢眼底,却隐有几分笑意。
九娘恼羞成怒,扭过头去不理会谢庭训。然而她坐着发了会儿呆,竟然真的不伤心了,只觉得谢庭训这话虽然是嘲笑她,却也有几分道理。谁要喜欢一个下流胚子!
她谢九娘仰慕的,合该是世间最好的人!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九娘今日跟着忙前忙后,此时大悲大喜,也觉得疲倦犯困。“阿姐,我们回去吧。”
她将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一时间开始畅想,回家一定要把今天遇到的事情添油加醋,说给八娘十二娘,让她们羡慕嫉妒去。“让阿豆陪你回去。"谢庭训却说。
九娘回神,却见谢庭训又开始处理那些让人看花眼的账目。她本想撒娇卖乖,让谢庭训陪着自己,可想到今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又打消了这个主意。
“好吧。”
“阿姐要记得早些回来。”
“回来太晚,母亲是要训诫你的。”
谢庭训一一应答,如此才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九娘。她合上手里的账目,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姮煮了一碗汤饼进来,见她叹气,忍不住抱怨道:“女郎现在知道愁了?我们从京都带来的五十部曲,尚未想到办法安置,吃喝全仰赖女郎所带粮食钱财。女郎倒好,全都拿出来白白散给了别人,如今这些人吃饭都成了问题。”谢庭训没说话,径直站起来。
只是她起得有些急,身形一晃,险些又倒下去。“先吃饭。”
阿姮也不忍心怪谢庭训,要怪都要怪那狠心刻薄的郎主。不过是被退了一桩婚,有什么大不了的?却偏偏要将谢庭训赶回江州老宅,更是连傍身的部曲金银都如此吝啬。
想到此处,阿姮就恨得牙痒痒。
女郎一个妙龄少女,孤身走那么远的路,郎主就只给了五十部曲傍身。如今世道又乱,若真的遇到了强人,靠五十人能拦得住么?更可恨的是,谢家金银一律不许谢庭训带走。唯一施舍的,是够五十人吃上一个月的粮食,简直是抠搜得令人发笑!就是那些部曲,要是知道谢庭训贫困至此,也会轻视她!故而一路上,阿姮和谢庭训虚张声势,扯着京都谢氏的虎皮大旗,才算勉强镇住了手底下和路边的人,顺利地抵达江州。但细细想来,处处都是委屈,处处都是血泪。只要郎主稍稍怜惜自家女郎,也不会如此。“我先去看看那双母女。“谢庭训自己端起了桌上的汤饼,她回头看一眼阿姮,叮嘱说,“用冷水泡着,不许动,等回去了我给你将泡挑破了。”阿姮下意识将烫出泡的手缩进袖子里。
不等她拒绝,谢庭训已经出去了。
管事将草姑母亲安置在了厢房,谢庭训推门进去时,她正坐在窗前发呆。她的女儿死了有些时日,尸身有腐烂的迹象,已经被送往府衙,等待仵作验尸。草姑母亲没料到谢庭训会亲自过来。
少女有些羸弱苍白,和她的草姑有些像,都是病歪歪的样子。原来有钱人家也会养出这样病弱的孩子。
“大厨房里饭还没好。“谢庭训将汤饼搁在桌上,自己也坐在一侧,“天色也不早了,想着你会饿,便将多余的汤饼拿了过来。”大概是看出她不自在,女郎温声说道:“我马上就走。”少女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微弱的烛火将她单薄的影子扯得很长,女郎半边面容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能听见她那温柔又冷清的嗓音响起,不卑不亢,但很真证“对不起。”
“今日的事,是我做错了,我该早一些让人告诉你草姑的死因。”“往后,我会尽量补偿你。”
草姑母亲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但听到这句话,她忽然有些湿了眼眶。可能是这个女孩儿,有些像她的草姑,年龄分明那么小,今日却要孤零零主持那么大的场面。
她的父兄去了哪里?
她的母亲不会担心她的安危吗?
她分明被教得这么聪明镇定。
少女走过来,不作声地将窗户关好。春夜里寒凉的风被拦在了外面,屋内骤然温暖了许多,少女却也继续转头走了出去。院子里空落落的。
只有靠墙的位置,有一棵巨大的樟树。
树下有几张凳子。
谢庭训走过去,靠着墙坐下。
树荫投下的阴影将她深色的衣裙笼罩,成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她靠着墙壁,垂下双手,闭上眼睛。
耳边似乎有嗡嗡的细响,这声音又像是在她的脑子里,只让她一阵眩晕想吐。
谢庭训没有声张,她知道自己是太累了。
休息一会,应该就好了。
一片叶子拂过她的眉心,飘飘然落下。
有些痒,但谢庭训没有管它。
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片叶子拂过她的侧脸。紧接着,一片一片的叶子,一下一下坠落在她的身上,可耳畔分明没有什么风声。谢庭训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果然,头顶的树叶并没有被风吹动。
顺着树叶飘落的方向,谢庭训仰起脸,朝着侧后方看去。树冠参差露出一片天幕,漫天星斗璀璨如明珠散布。坐在墙头的少年衣衫雪白,笑意明朗,衬得他身后满天繁星都有些失色。他松开搭在树枝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