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站起身。
她目光静谧，简明扼要地道："我们走散了。"
林如海点点头，见他精气神尚足，没有再理自己的长子，而是对营帐中的三位老者恭敬地施了一礼，道：“竟是昭武将军当面，多谢搭救小儿。”
“哎，担不得。”那老者笑道，随意地拍了拍地上的猩色毛毡，“行，坐吧，你们怎么一来一串串，还有个要救的?”
林如海依言坐下，他眼角余光瞥了眼薛宝钗的方向，见林宣兀自端坐着，竟勉强觉得还算镇定，有模有样。
他露出一个苦笑，道：“是拙荆之侄儿，今日本出府来看潮，却冷不防被卷进这一层事端里，没得道理，他们年岁还小。”
"也不小了。”那老者叹气道，“好啦，林老爷，你也莫急，找找就是了。"
“只是不得不麻烦您了。”林如海点点头，这才侧眼瞥了林宣一眼，道，“这是当朝昭武将军，卫老太公。”
——昭武将军，当朝的一品武衔。
这样的官职和袭爵的赦老爷全然不同，必是战功赫赫、戎马半生才换来的官勋。
这是引荐晚辈的意思。
薛宝钗神色恭敬，刚要起身，卫老太公便笑着道：“你吓他干什么?他刚刚拜过我了。”
帘内灯火明灭，老者的面容映在烛火中，带着漫不经心的从容之色，他道：“得了，我看你这小儿，倒还有个读书的料子。”
小小年纪，临兵斗而面不改色，能成大事。
林如海苦笑一声，谦虚地道：“不瞒您说，却是大字不识。”
说实话，他觉得这对儿女之中，玉儿的天赋奇绝，倘若投生男儿，倒是耿个清流的气度和风骨，但奈何才高而身弱，先天便有不足之症，他便不敢勉强，只念想着读几本书便够了，只要身体康健、得
蒙家中长辈照拂，寻一份好亲事，已是十足的幸事。
至于林宣，他其实也搞不太懂他这长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觉得每回没头没脑地将他气个够呛，君子无信不立，他这儿子却偏偏生了个没有定性的模样，脸又出奇得俊朗，林如海只怕自己一朝逝世，家业、门楣要被这逆子败个干净。这逆子行为乖僻，性子倒也不算太差，林如海并不担心林宣差玉儿一口水喝，只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届时难不成要带着胞妹去行乞度曰?
林宣是有说法的。
林如海到现在还记得，他这唯一的儿子是这么回答的：“真到了无钱可使的地步，我便是去当兔儿爷，赚几吊钱买个馒头度日，那也是我的事，不劳您费心。”
——兔儿爷?赚几吊钱?
听听这是人话吗。
林如海当时被气得大脑缺氧，只觉得呼吸一室，脉搏都跳得快了许多，连喝了两幅药才止住气血，如今再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恨得牙痒。他一时不察。
———时不察，竟就让林宣无娘教养，频频惹出些祸事，等真正重视时，已经迟了。
而林宣也不再驯服他的管教。
“不至于啊。”老者看着薛宝钗，捋了把胡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你不是刚说读过《四书》。”薛宝钗笑着道：“不敢瞒老太公，确实只识大字，如今是童生的功名。”“你倒有趣。”老者挑挑眉，道，“林海书香传家，我看你倒是对武事有些讲究。”林如海忙忙捋了袖子，脸上失去些笑容，起了一身冷汗，道：“……老先生。”
他对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
林宣性格浪荡不定，长辈却偏生都被这一张出挑的面孔给蒙骗，往往第一面对其都有颇佳的印象，但第二面、第三面，林宣非要将那些好印象给毁个干净才罢休。
那乖僻的性格，好时真甜如蜜糖，甜言蜜语不外如是，恨不得什么都给出去，黛玉便被哄得天上地下的；但一旦引了林宣不满，或起了些不配合的念头，当真谁都不给面子，疼得他如同蚂蚁噬心。如果是普通的长辈倒还罢了，无非是说些家里家外、絮絮叨叨的闲话，林如海自信能压下来，但如今林宣面对的可是当朝一品大员。
御笔定人生死，而这位贵胄大将军，同样是个笑不露齿的森森巨兽，看着和善，却吃人不吐骨头。
放在魏晋，便是最终定“品”的品评了。他只怕林宣有一句不对，便是踏入万丈深渊。
他这儿子…..
“考校童子功课而已，你相些多余的做什么,安心听着就是了。”老者转头道，“我有个孙辈，名若兰，和你这儿子却是同样-路性格，是个闷葫芦，看者倒有几分相似，按岁数，应是和你一样大。”薛宝钗只觉得隐约间听到过这个名字。
卫若兰?
她微微笑着，道：“讲究却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