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玉池停了手,望着那些光点,眼底落了些不愉。他伸出手,掌心生出一簇高高的魔火,将凌华子体内飘出的碎魂也给烧成了灰。
天边响起一阵哀乐。蔺玉池心下微怔,停了所有动作,朝天空望去。他似乎,杀死了一个仙。
一霎那,蔺玉池心头涌现出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快意。天边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他长久地呆望着漆灰的天际,心底却再度陷入了一片可怖的死寂之中。复仇的快意只在他的心头停留了片刻。
蔺玉池漠然感觉自己的心口缺了一大块,空洞的,两边透着风。像是少了什么。
周遭一片沉寂,蔺玉池垂眼,望着周遭的一切,眼神忽然定格在不远处被他藏匿起来的少女身上。
对了,少了崔善善的声音。
崔善善死了。
她再也不会哭皱着脸问他有没有受伤,更不会再拥抱他了。那一刻,少年蓦然意识到,自己再也听不见崔善善的声音了。他的脸色逐渐变得凄惶,心底蔓延其一阵巨大的恐慌。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崔善善的身前,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颤抖着唇,滚烫的眼泪再度落下。
他近乎乞求地伸出手,扶住崔善善的双臂,乞求她醒过来再看他一眼。然而,周遭只有不断朝他靠近的,人的脚步声。蔺玉池将头首埋在崔善善的颈窝,眸底一片灰暗。崔善善为什么还没醒。
她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少年蓦然想起一个人,他唤出了乌支祁,将那颗蚌珠从乌支祁口中取出,放在崔善善的怀里。
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好奇地望着周遭的一切。而崔善善却仍未睁开眼。
蔺玉池执着地捧住她的脸,叫她的名字,一遍遍抚摸她柔软的嘴唇,说尽一切好话与狠话,想让她开口。
然而他所作的一切皆是徒劳,崔善善再也不会睁开眼了。蔺玉池又恢复了凄惶无助的神情。
少年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将鼻尖贴在她的肩颈处默默抽泣。乌支祁看着蔺玉池难过,心下同样心如刀割:“殿下,善善姑娘她已经死了……”
“靠近此处的人族越来越多了,殿下,是否需要我召唤魔兵魔将,与他们决一死战?”
蔺玉池眼神亮了一瞬,他轻眨了眨眼,摇摇头。“可是,您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了您!”蔺玉池没有继续开口,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崔善善护在怀中,缓缓转过身,正对着不远处向自己走来的,各大修仙宗门的长老与弟子。一时间,所有人被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巨大沉痛所震骇,见识过他方才的疯狂,如今没有一人敢贸然上前。
他稍稍挪了挪膝盖,一群人便如临大敌地望着他。少年沉默地直起脊背,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静静望着眼前的所有人。他身上并没有散发出魔族那等孤傲的气质,而是莫名变得有些可怜。少年的眼眶因为长时间的流泪而变得发红发肿,血痕与泪痕交织,斑驳地浮现在他原本白净的脸上,显得有些可笑。他抱着怀中的女孩,神色有些颓然,又携着无限的失落与痛惜。众人都在等他发话,而他却无端静默了许久。就在众人开始屏息凝神,准备商讨如何对付他解下来的计策时,少年却将死去的女孩放置在自己脚边,而后缄默地朝众人匍匐下来。他的额头虔诚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求求你们救救我师妹。”
一时间,众人不约而同变得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重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那人问:“你说什么?”
蔺玉池垂下眼,巍然跪在众人面前,没有继续动作,而是自顾自开口说:“我师妹…
“崔善善她是无辜的,她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桩伤害凡人的事,一切的恶事都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杀的,崔善善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凡人,是个被凌华子害死的凡人,你们倘若想算账,便算在我头上。”
“在那之前,我想请求你们,救救我师妹。”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有医修道:“可是她魂魄都散了,怎么救啊?”还有一些激动的弟子,冷冷地嘲讽他:“谁想信你的鬼话,你骗了我们这么久,就凭你的一面之词,便能证明她是无辜的?”“若没猜错的话,你与她早已结为道侣了,相互之间肯定知根知底,谁信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时间,没有人敢救崔善善。
没有人愿意摒弃自己身为正派的立场,去救一个曾被魔君庇佑过的女子。哪怕她是无辜的,哪怕她跟他们一样,都只是个运气不太好的凡人。蔺玉池见他们不说话,便重复着自己方才的话语,一遍遍为崔善善澄清,证明她没有做过恶事。
一些跟崔善善接触过的修士见蔺玉池实在是可怜,忍不住想开口替他说话,却又被身前的长老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有长老问:“倘若我们救了她,你又该如何?”蔺玉池说:“我什么都可以做,无论让我付出多少代价都可以,只求你们救救她,救救崔善善
曾经骄然立于正道巅峰的少年,如今脊背躬得比泥尘还低。可是,任凭蔺玉池如何哀求,眼前的众人仍然冷眼旁观。蔺玉池感受着他们的无动于衷,他的心也随之渐渐冷。他沉默地将崔善善抱在怀里,站起身,逐渐走向竹林深处。有长老开始带领着弟子们对他进行攻击,而蔺玉池只是隐了自己的身形,甚至没有再回击。
他方才对付了凌华子,内力已然透支,无力反击,只一昧躲避。他躲避着这些人攻击,跌跌撞撞回到了昆吾山。大
那日之后,他花费了数年,遍求九州仙盟内数千宗门,转身又遍寻六界。他一遍遍地向所有人哀求,不厌其烦地替崔善善辩白,却始终未寻到肯救崔善善之人。
眼看着崔善善的皮肤一日日变得蜡黄发硬,蔺玉池又为她打造了一副冰棺,背着崔善善,带着蚌珠内的女婴,走遍千山万水。入夜,少年守在冰棺外,几乎无法阖眼。
恐惧与无助不断交织,如同一座不断塌陷的高山,尽数倾轧在他身上,逐渐将他裹缠淹没,令他痛苦地几近窒息。
偶尔,蔺玉池会疲累地站在茫然的天地间,停留片刻。凄灰的天穹无限延展,时而阴翳消散,透出一丝天光。他呆呆地抬起双眸,漠然望着那束天光,被光芒所照耀的赤金色的瞳眸却无比灰暗,再透不进一丝光。
蛟族失去伴侣是根本无法继续活下去的。
他理应在那日便与她一同殉情,可是崔善善却如同诅咒一般对他说了一句,要替她照顾好她的妹妹。
他坐下来,将崔善善的冰棺放置在身侧,看了她一会儿。蔺玉池看着她灰白的脸庞,忽然有些想食言了。他日复一日替崔善善枯竭的体内输送内力与寿元,替她维持身体本来的样貌。
然而,便是这日复一日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崔善善身上的玉牌开始散发出阵阵微光。
天道是公平的。
一日大雨,蔺玉池带着崔善善来到一处破庙,却发现黑暗中似乎有谁注视着他。
青崖医者来到他的面前:“少年,倘若让你舍下如今所获得的一切,以命换命,你可愿意?”
蔺玉池微怔,木然的心底忽生出一阵久违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