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匍匐
只见凌华子呼吸越发急促,胸腔也变得剧烈翻涌。他捂住心口，喉间一甜，忍不住呕出一口血。少年冷然凝望着男人脸上破裂的神情，近乎饮恨般，低低笑了两声。他垂首望向怀中少女，指尖轻轻触上她苍白的脸庞,眸底逐渐晦涩。那年，凌华子在上古战场中脱出之后身受重伤，他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却仍想追逐神道，飞升成神。
自知自己或许再无可能，他便迫切想要培养一个如自己一般的继承人，他顺理将目光盯上了当时的蔺玉池。
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不知为何出现在上界玉池边的凡人。或许是看中他的机缘，凌华子将他带回昆吾山，作为继承人，继承自己的一切。
凌华子旧时从未唤过他的名字，从来不在意他的喜怒哀乐，甚至不承认他的人格，泯灭他的所有个性，要他必须要超越盟内所有弟子，必须要做这世间第一人。
凌华子从来没将他当成蔺玉池，而是将他当作自己，凌华子自己如何行事，蔺玉池便要像个影子一样跟着他做。
少年默默回想着旧事,膝盖浸在湿润满是雨水的草地上，脊背微弓。他亲了亲崔善善的眼睫，复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眸底阴骛，杀意弥散：“其实，徒儿仍想感谢师尊这些年对我的教导。”感谢二字被他念得极重。
凌华子皱眉，脸色愈发凝肃。
“你想做什么？”
蔺玉池起身将崔善善安稳放置在一颗树下，转过身，缓缓走向男人。少年的唇边勾起一抹恻然的笑，墨黑的刘海黏在白净的脸上，下颌沾了血，看上去分外惊心动魄。
只听他微微启唇，开口如同鬼语：“当然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欺师灭祖啊。”
凌华子蹙眉，赫然道：“蔺玉池，你敢！”“有何不敢？"少年无所谓地嗤笑，眸底阴暗的神色逐渐变得疯狂，“弟子记得，您当年为弟子所上过的第一课，便是心心要狠。”下一刻，少年化出手中墨笔，足尖一点，闪身冲向凌华子！凌华子抬臂做挡，闪身又来到蔺玉池身后，飘然立在风雨之中。二人之间的氛围逐渐变得肃杀。
竹林之中，血味混杂着潮湿的雨水与泥土的气味，飘散在空中。蔺玉池浑身的血液叫嚣着热了起来。
几乎溃散的理智几乎让他无法思考，只想杀了眼前的人，替死去的爱侣复仇。
见他躲避，少年再度转身，看向男人的目光已是恨极，浑身萦绕着令人生畏的杀气。
竹林外逐渐跑过来一些不怕死的散修，目光贪婪地望着他身上流泻的力量。他们正欲上前，蔺玉池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天地间风云变幻，呈现出一种极其妖异的血色。一条无比巨大的漆黑的蛟龙无声从雨幕中出现，龙尾一个横甩，便将那些散修拦腰甩断了脊骨。
那足有半山高的巨大蛟龙睁着一双赤金色的龙目，目光定在凌华子的身上，蕴含着深深的恨与怨。
它一瞬不瞬地望着男人，蓦然扬起颈，喉中泄出一声悲愤的龙啸，而后身形一摆，猛然冲向他！
两股气息对撞，碎石乱飞，狂风呼啸，地面轰然震动，连带着周遭的海浪都开始剧烈翻涌！
一些闻讯赶来的仙盟弟子与长老们正逐渐在两人大战的竹林外聚集起来。他们准备趁机围剿蔺玉池，望着两人激烈的战况，一时无人上前。有的弟子们兴冲冲地谈论剿灭魔君之后天道要如何奖赏，而一些看了匿名室留影的弟子则迟疑道：“你们不觉得，崔善善很无辜，凌华子也很过分吗？“就是，使用炉鼎修炼是邪修才会用的修炼方式！他分明是个仙，实力已经很强了，却为了让自己的徒弟成为天下第一人，不惜使用这样下作的修炼方式，实乃可恨！”
“别说啦，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鹉蚌相争，螳螂捕蝉，我们便当个黄雀便是！”
有些曾见过崔善善的女修却叹了口气：“崔善善是个好人，她曾亲自将我背到了第十八层洞天，才让我得获得机缘来为自己续命，我真想知道，是否能让她复生。”
有的人即刻反驳她：“哼，能跟一个魔同仇敌汽的女子，能有多好？”女修瞪他一眼，猛然一个肘击，便将那人击倒在地，啐道：“猪狗不如的东西，便是有你们这些成日狗吠的家伙，人族的气数才这样低迷！”“你们别吵了，我看他们再这样打下去，莫说救崔善善，只怕蔺玉池今日都要同她一起殉葬于此…”
不远处，少年将自己体内的气息调用到极致，法相与真身一同攻击凌华子。他疯狂地透支自己的内力，甚至不惜燃烧寿元，只为了不断向凌华子发起进攻，攻势迅猛且不给人留丝毫喘息之机。少年怀揣着巨大的沉痛，沉溺在疯狂的复仇之中，双眼逐渐变得通红。凌华子不断画出字诀做挡，手中的墨笔利落地在抵御中化成无数利剑，不断削削弱蔺玉池疯狂的攻势。
见蔺玉池招招杀机毕露，毫不留情，凌华子内心的怒意亦越发高涨。他方才启用杀阵废了些气力，否则也不会让蔺玉池这般难缠。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借用天道之力再度启用杀阵，然而下一刻，男人却发现凝聚在自己指尖的内力只片刻便消散了。
他惶然捂住心口，蓦然察觉出某些不对，愤然望向自己昔日的爱徒。空中响起蛟龙混沌嘶哑的嗓音：“师尊，绝脉散吃得可开心？”凌华子并非无懈可击。
他体内的仙脉虽然至纯，却极其脆弱。
他只能化用数十层感来保护自己体内的仙脉，而蔺玉池却瞅准这点，早在数年前便博得了凌华子的信任，在他每日所服用的大还丹中混入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绝脉散。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凌华子体内一层层坚不可催的感逐渐被绝脉散的药力所吞噬。
终于在今日，绝脉散的药力扩散到了仙脉之中，开始削弱他仙脉中的仙力。凌华子蓦然睁大眼，急道：“你竞在我服用的大还丹中混了绝脉散？”“师尊，您教过我的第二课，便是莫要轻易信任他人，而您却轻信了我。“更何况，您自己尚且这般不择手段，我这个做弟子的，如何能不紧随其后？″？
眼见凌华子的法力逐渐被削弱，少年开口道了一句妖语，下一刻，隐匿在地上的玉奴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伴随着巨大的威力，轰然发出铮鸣。所有事物都在这道强烈的白光下无所遁形。下一刻，匕首窜出另一条龙影，紧紧缠住了凌华子。蔺玉池静静悬浮在男人身前，抬起手中太祝笔，双臂高扬，对准凌华子，画出一个奇诡繁琐的杀阵。
凌华子震惊道：“此阵我从未教过你，你是如何学会这道术法的！”蔺玉池不语，手上动作加快，墨意在他的笔尖不断流淌。然而想要真正杀死一个仙，用这杀阵仍有些不够。他还需要咒术！
少年抿抿唇，在画出杀阵的同时，张口念出一句古妖语，携着浓浓的诅咒之意。
然而他才念了一遍，那咒术便开始反噬他的理智，如同旧时那般，可怖的反噬令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兄弟。
少年心下无比悲痛，强压下这股反噬，见凌华子仍负隅顽抗，便开始念第二遍咒术。
一遍不够，便念第二遍，第三遍……
只片刻，少年诅咒的话语如同厉鬼嘶鸣，无时不刻萦绕在凌华子耳畔，伴随着强烈的，要与他不死不休的怨念，霎时令得男人头疼欲裂！杀阵伴随着无数遍咒术，轰然朝凌华子落下！一瞬间，凌华子浑身剧痛，双目爆裂，他剧烈地挣扎，然而他越挣扎，体内的仙脉却一根接着一根断裂。
男人撕心裂肺地喊：“不…不！”
内力疯狂自他的体内流泻，令他的修为大大削弱，境界逐个跌破，凌华子开始变得疯狂。
昔日高洁的仙君变得不顾一切，狼狈不堪，昔日整洁的袍角如今却被草叶割破，露出狼狈的肌骨。
他挣开捆缚自己的龙影，而蔺玉池所画下的杀阵已朝他压下，他避无可避！巨大的冲击波将他击飞，脊背狠狠地撞上数百里外的山崖！下一刻，蔺玉池紧跟着冲上前去，又将他拽回来，执着地拖拽到崔善善的面前，近乎报复一般，掐住他的脖颈，使劲儿朝地面砸去！凌华子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他满头是血，已经看不出旧时谪仙般的俊容。伴随着蔺玉池病态的报复，凌华子气息逐渐弱了下来。他张张唇，似乎仍想要挣扎，却又被蔺玉池拿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他的心囗。
霎时，男人口中再度呕出一大口鲜血，与此同时，温热的液体从他的心口喷溅出来，不到片刻，他的心口处被少年用匕首剜得几乎血肉模糊。凌华子逐渐在这场报复当中失去所有的意识，身体逐渐僵硬。在他呼吸渐歇时，黎明的曙光照透了天际，朝竹林的方向投射出一道淡光。迎着晦暗的日光，凌华子体内的仙力开始疯狂消散。他的三魂已经被蔺玉池毁去了二魂，最后的仙魂也伴随着仙力的消散逐渐飘出，化为光点，飘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