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偏袒
午间,有侍人敲门,叫崔善善到方凌霄的院子里用午膳。崔善善微怔。
以往方凌霄邀请她一起吃午膳都会到方府正厅,今日为何到小院子了?那侍从恭敬道:“姑娘莫误会,是方夫人要接待远方来的贵客,这才叫您到少爷院子里用膳的。”
崔善善点点头,穿上外裳,同那侍从一道过去了。方凌霄的院子很大,虽然也有迂回曲折的廊桥,却比中原某些贵人家小桥流水的景象要阔气不少。
简直比整个太祝门都要大了。
崔善善一路走,一路在心底惊叹。
太祝门虽然也很大,可凌华子是仙人,又不常在山上住,便不喜过分乔饰,虽然四季如春,却太过单调孤寂。
蔺玉池是凌华子的弟子,生活习惯与他极其相似,似乎除了修炼,平时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院子就是院子,榻就是榻,平时除了回去睡觉,也不曾有别的用处,看上去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崔善善来到太祝门之后,院里许多桌案木凳,花草摆设,都是她自到仙坊挑选过,觉得有些意思便买回来,亲手放置。崔善善将那间院子当成了她与蔺玉池的家。虽然方府的人对她也很好,除了那个不太友善的老者之外,没有人对她摆过脸色,方夫人更是将她当成了亲女儿。
东海的天气也比中原舒适,不会下雪,平常还能吹到徐徐海风。但,崔善善住了这么些天,她总觉得,即使此处再大再好,也比不上她与师兄住的那间小小的院子。
崔善善算了算日子,发现自己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回去了。有风拂过她的刘海,眼前忽然站了个人。
方凌霄身着一身朱紫锦袍,衬得他越发像个矜贵的小少爷。他站在院前,正与身边的侍从交谈,见她来了,眼神落在她颈上,稍怔片刻:“你来了。”
崔善善迎着他的目光,速速摸上自己的脖颈,这才想起方才出门时急得没照镜子,也不知蔺玉池昨夜到底有多么过分。少女提了提自己的领子,脸上稍稍透出几分赧然,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说:"昨夜我忘记关窗,有蚊子跑进来了。”他又与身侧的侍从说了句话,作了个手势,紧接着,饭菜就上来了。崔善善与他坐在院中的一张矮石案前谈话,今日他的兴致似乎不太高,说话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往日是他主动搭话,今日倒是她主动多说了几句。她端坐在石案前,一双灵动的秋水眼好奇地瞧着周遭从未见过的新奇景色。少女今日穿了一袭浅藕色的半臂绣襦,里头衬的中衣夹了一层白绒,袖口处缝了一道花滚边,看上去温婉却不失可爱。这是崔善善在山下买到的最好看的裙子,平时要练功舍不得穿,在方府做客无法像旧时那般随意,她便将它拣出来穿了。少女望着眼前各色丰富的菜肴,微眯起的双眼落在上面挪不开。见方凌霄迟迟不动筷,她又招呼他先吃。
然而方凌霄只是提起了筷子,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崔善善,你与蔺道友真的已经决裂了?”
崔善善捧起饭碗,扒了一口饭,点点头。
“倘若他做了许多让你无法宽恕的事,人也并不像人前那般好,而是非常坏,你是否会杀了他?”
崔善善呼吸一顿,放下饭碗,轻眨了眨眼。她想起蔺玉池昨日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心下忽然变得有些乱糟糟。这几日她想了许多,倘若没有蔺玉池,她要面临的未来也并不见得比被卖进花楼的好。
人不能美化自己未曾走过的路。
她只知道,如今,她靠着自身的努力,同样很努力地活了下来。倘若她没有进入花楼,随着爹娘来到石头镇生活,她也会继续为了自身生存而努力奔波,让自己与家人过得更好。
其实,她恨蔺玉池,最恨的是他为了一己之私一直在隐瞒。他瞒骗她,并且给予她莫须有的希望。
他让她成了个笑话。
崔善善深深吸了口气:“我如今尚且无法原谅他。”“可是,人无完人啊,方凌霄。”
“若蔺师兄日后会弥补那些事,给我一个应有的交代的话,我或许……会慢慢试着放下那些芥蒂。”
说罢,崔善善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方凌霄,眼里含着几分复杂。少女叹了口气,垂落眼睫,颇为无奈地轻声道:“毕竟,他仍是我师兄,我仍是他师妹。”
方凌霄似乎对她的答案并未感到十分意外,只是眼底的光渐渐暗了几分。而崔善善以为他不出声是觉得她解释得还不够,便放下筷子,望着眼前的菜肴,低声自嘲道:“你说对了,我师兄……他是个很复杂的人,他确实没有世人所说的那么光风霁月,可是他对我来说,仍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倘若他做的事无法弥补呢?”
崔善善忽然觉察出几分不对来,抬目望向少年,只见他整个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不忿。
她忍不住问:“你好端端问这些作甚?”
“饭菜都凉了,你快吃些啊,方凌霄。”
方凌霄点点头,自顾夹了几口菜。
这顿饭吃得崔善善七上八下,用过午膳,侍从又端来一壶清茶,崔善善将茶盏捧在微凉的手心,望着院中的花草,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话。然而方凌霄却对崔善善闪避的态度有所不满。他一直问,崔善善避无可避,只胡乱答道:“倘若他真做出不可饶恕的事再说!”
方凌霄气急:“崔善善,你怎能这样逃避!”崔善善站起身,见他今日似乎一定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便咬着牙道:“因果有报,满身罪孽难以被宽恕之人,注定难逃因果,不会有好结局,我这样说,你可满意了?”
崔善善这回说的是真心话。
她并非想要逃避,只是无可避免地感到恐惧与害怕。因为她知道,届时,只要蔺玉池一死,世上再也没有会真正为了她着想的人了。
崔善善又只有崔善善自己一个人了。
她深深呼吸几遭,望着枝头长出来的新叶,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记得,自己的娘亲是个对什么都很淡漠的人,就连死前的那一刻也没有过分留恋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