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咬住下唇,双眸紧盯住眼前的少年,眼里闪烁着深深的哀怨。不,她仍然无法原谅蔺玉池。
哪怕他将崔娥还回来,她亦很难再全身心地相信他了。一想到他过去那两年为了换取她赤诚的心意,只想着如何瞒着她,瞒着她不让她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已死,还那样满嘴胡言,虚情假意地说要替她找妹妹,崔善善便觉不寒而栗。
太可怕了。
这样的蔺玉池太可怕了。
她没有勇气再跟他站在一起。
少女惶然抬眸,望见少年修长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夜里。他的唇角仍挂着一丝笑意,分明那样笑着,却无端让崔善善从他身上感知到一股森然的鬼气。
少年的理智如今正濒临崩溃边缘。
只消她轻轻一句话,便能将这样脆弱的他推入万丈深渊,碎尸万段。不远处有侍从走过,崔善善心下重重一跳,仍下意识地担心眼前的人会因此暴露身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便不能再给他希望。崔善善甩去头中乱绪,深吸一口气,决定在今夜彻底跟他说清。她如今要做的事情太多,已经无暇与他再谈论对错。她低声说:“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跟我没有关系。”“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罢,她冷然抬眼,眸底神色决绝。
少年心下一瞬间又落了空。
心脏狠狠收缩,阵阵钻心的疼痛在他体内肆虐,崔善善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洪水猛兽,霎那间将他吞噬。
她还在继续放狠话:“好歹你我师兄妹一场,蔺玉池,你就让我体面一些,不要再妄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世上的良人还有那么多,我很累,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蔺玉池抿抿唇,脸色重新变得苍白。
只见少女用清澈的嗓音对他说:“蔺玉池,你换个人喜欢吧。”霎那间,少女无比锥心刺骨的话语犹如残忍的凌迟,令他心尖剧烈钝痛,痛到他呼吸发颤到无法思考,只想抓出自己那颗狂乱的心,将它抓得鲜血淋漓。不,不可能。
少年眼神惶然空茫,忍不住想拉过崔善善的手,却被她躲开。少年无助地站在她面前,哽咽着,一遍遍乞求崔善善不要再对他说那些决绝的话。
崔善善见他神色凄惶,感觉自己的话也已经说尽了,便闭上嘴,转身进屋。关上木门,一切安静了下来。
少女霎时浑身气力尽失,靠着门板跌坐在地上。她抱着膝盖,沉默地望向无边的黑夜,眼泪逐渐氤氲双眼。大
过了几日,崔善善再也没看见蔺玉池,他似乎彻底死了心,连带着院内残存的气息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好似从没来过。然而崔善善每日入梦之后,又会听见少年的声音低低响在耳畔。“崔善善,你迟早会需要我……”
她不理解那是何意,每每起身之后,心口却无端端开始发疼,好似有某种小虫子在啃食她的血肉。
崔善善本来想寻个医师替自己看看,结果第二日方凌霄又跑过来与她商议关于如何复活崔娥的事情,崔善善见事情有了眉目,这几日又开始忙着在东海打点关系。
一来二去,她只能强制将那股怪异的感觉压下,待到入夜,心尖又开始发痒,令她彻夜无法入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数日,崔善善回到住处,才开始打坐压下那股怪异的感觉,然而方凌霄又不知为何跟过来了。
他敲敲门,崔善善穿着一袭松散的中衣,少年迅速瞥了她一眼,又赶紧将眼神转至别处。
他望着屋内的摆设,神神秘秘地问她:“你今夜有无空?”崔善善见他脸色不对劲,便问:“你想做什么?”“商讨一些婚仪之事。”
崔善善大惊失色,方凌霄见她显然误会了,又赶紧拉过崔善善:“哎呀,不是你与我,你让我进屋,我进屋同你说。”崔善善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四下顾盼无人,便将门带上了。“我有个表妹这几日要回东海办喜事,我娘让我替她操办,她脾气蛮横挑剔,我表妹夫又是中原人,我不好对付。”“正好你也是中原人,快说说中原人成亲都有何习俗,喜欢哪种样式的喜服……
崔善善听罢,又与他商讨了一夜的婚仪。
窗外树影拂动,崔善善恍惚地望向那摇曳树影,心下好似也被它挠了几下,又烧又痒。
她摇摇头,神思却越发恍惚,一抬头,眼前赫然出现了三个方凌霄。崔善善吓得往后一仰,从椅子上摔下来。
方凌霄吓了一跳:“哎,你怎么了?!”
崔善善扶住额,感觉自己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一阵阵发烫。她下意识甩开少年的手臂,皱眉摇头道:“无事,这几日事有些多,我休息不好……
说罢,崔善善单手撑住额头,眼前越发眩晕。方凌霄叹气:“那好,那我今日便不扰你了,有事你在仙螺唤我,我们府中有医师的。”
崔善善晕乎乎的,本想开口让方凌霄现在就叫医师过来,可她晕得厉害,几乎无法开囗。
少年想将她扶起,忽然想起崔善善方才甩开了自己,转眼唤来几个侍女,扶她走回榻上。
只见方凌霄站在门前,对她们说:“你们好生照顾她,有事便唤我。”下一刻,他离开了,而崔善善却彻底晕了过去。入夜,崔善善又醒过来,浑身忽冷忽热,万虫啃噬的滋味令她难受得直想天。
崔善善低低唤了几声,可是她声音发哑,侍女都在门外聊天打牌,根本没听见她的呼唤。
她难受得将自己蒙在被衾之中,忍不住伸出手抓挠自己的心口。指尖携着点点凉意,霎时替她缓解了几分灼烧般的热意。少女羞耻地咬住下唇,又哄着自己睡过去。半梦半醒之间,崔善善看见榻边站了个模糊的人影。她轻眨眨眼,心下对那道身形却无比熟稔。崔善善感觉自己应该是病温入了魇,心绪好似被心火烧断了似的,她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梦抑或是现实,只本能地觉得,眼前的人好似能救她于水火。她眨了眨空茫的双眼,依凭本能伸出手,朝少年靠上去。一霎那,少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却如同缓解体内灼热的良药。崔善善靠在他怀中,呼吸间尽是少年衣襟清苦的墨意。少女逐渐清醒,心中暗道此事肯定是蔺玉池所为,这厢才恢复了几分神智,口中便开始骂他:“又是你!”
“蔺玉池,你竟然给我下药……你还…你还要不要脸?”然而少年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沉沉的双眸注视着崔善善的脊背,眸底蕴着惊人心魄的暗光。
“并非是我,而是师尊。”
“你可还记得,先前你被他挑断手筋,而他为了确保让你无法从昆吾山上逃窜,便在你与我身上种下了一种仙蛊。”少年抱着崔善善坐在榻上,又将她紧贴着自己的温软身躯稍微推开。他念了一句咒语,一道血色的丝线突兀地出现在崔善善面前,粘连起二人心囗。
崔善善呆望着那道血色丝线,眼底多了几分骇然。她毫不犹豫地说:“你解了它。”
蔺玉池摇摇头:“除非凌华子仙解,抑或是你我一方身死,否则你我皆无法摆脱。”
崔善善沉默了,湿润的眼睫轻轻在黑夜之中颤着。少年望着她,半响,伸出指尖,仔细替她擦净面上的湿痕。崔善善这回很乖,没有推开他。
少年望着她乌黑发旋,心底一暖,声音逐渐变得低柔:“倘若你我不在一处超过三月,蛊虫便会发作,轻则跌境,重则经脉尽断,虽不致死,但很痛苦。崔善善抬眼,望着少年白皙的颈,没有说话,也不曾动作,只是缓缓平息体内乱象。
然而,她平息到一半,却总觉得又某种东西在冥冥中阻碍着她。一刻钟过去了,她又疑惑道:“为何你我已经共处一室,仍然没有缓解?”蔺玉池垂眸与她对视,没有出声。
他静默望着崔善善的嘴唇,想起方才崔善善跟方凌霄的对话,心下更是寒意深重。
倘若没有这次的仙蛊,说不定崔善善就会被那方家的少年勾引去成亲。蔺玉池本想借此惩罚她方才的不忠,可他只要见到崔善善蔫着一张脸,就连素日明媚的眉眼如今也变得十分憔悴,心下终是忍不住想对她好。许久,蔺玉池才轻声开口道:“师妹,蛊虫一旦发作,必须共修一次,才能彻底缓解。”
一瞬间,少年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令崔善善不可置信地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