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爱恨
漆黑的空谷之中,回荡着无边且幽冷的死寂与茫然。崔善善遥望着他，分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总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她觉得此时的蔺玉池很陌生，陌生到令她下意识地恐惧，想要就此逃离。山谷内冰冷的草腥气幽幽钻入鼻腔，肺腑生生地发疼。若说三日前那场春雨已将她心底对蔺玉池所有情意浇熄。那么如今，崔善善便感觉自己这颗枯竭的心被人当头棒喝,彻彻底底敲碎了。此处山谷地势陡峭，不一会儿,地上的血顺势流到她的脚边。很快，崔善善的鞋底被冰冷粘稠的液体沾湿。她一怔，僵硬的目光移至脚下。
是陈灵的血。
她看了许久，最后恍然抬头，望着少年模糊的身影喃喃道：“师兄，你把陈灵杀了。”
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蔺玉池望着身侧死去多时的少女，无甚感情地淡声道：“因为她拦我。”崔善善听着他淡漠的语气,心下的滋味更是百转千回，她哽咽道：“不，她并非想拦住你的去路，她只是想拦住你继续骗我的计划。”崔善善不懂，蔺玉池分明先前有那么多次机会开口，他分明有那么多次可以向她坦白……
可他似乎从来不打算说，甚至想将此事越瞒越深。崔善善想,若有可能,或许蔺玉池一生都不会将真相告诉她。内心忽然狠狠抽搐了几下。
然而她枯竭的心脏再也挤不出多余的情绪,只余下沉冷的悲戚。“你都知道了，是么？"空中传来少年干涩的声音。只片刻，四周便再度融入万劫不复的沉寂。崔善善并没有回应他。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
云影散去，冷清的月光将山谷内的光景照亮，少年得以望见她此时的面容。峡谷内呼啸的风断续地呜咽，少女瘦削的身形于风中颤抖。崔善善好似生过一场大病，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机，面容变得木然且憔悴。那张娇软明媚的杏脸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就连素日轻轻弯起的双眉也悲戚地紧蹙着。
蔺玉池看得心下一痛。
一刻钟后，崔善善沉沉叹了口气，来到蔺玉池身侧，跪在地上，将陈灵的尸身抱住。
然而，当她一触碰上陈灵的尸体，那尸体便化作点点金光，逐渐消逝在空中，就跟先前的湛寂一样。
崔善善听说，世间最赶尽杀绝的手法才能令一个修士这般魂飞魄散，连半点痕迹都无法留下。
陈灵不过只是挡了他的去路而已，他便如此赶尽杀绝。崔善善闭上眼，紧紧抱住陈灵尚未消逝的上半身，将脸埋在她的心口，颤声说：“师兄，陈灵是我第一次交到的朋友，却因为我而死。”“你不是说过，会换一种方式的，如今却仍将她杀了，你想让我如何释怀？”
崔善善抬眸，望见少年眼中的缄默，内心更是悲痛欲绝。她这才发现，蔺玉池的爱实在太沉重了。
沉重到令她实在无法负担。
现如今，她的肩膊已经扛下了许多东西。
有对爹娘的愧疚，有对妹妹枉死的愤恨，还有对蔺玉池欺瞒自己而产生的难过与失望。
这些情绪，每一样都如同千钧的重担，压在她身上，迫使她再也无法分出一丝一毫的气力，来承担这样沉重的爱。
崔善善闭了闭眼，耳边嗡鸣一片。
她抿唇捡起那块白绸，起身准备离开此处。蔺玉池伸出手攥住她的手腕。
她要走，他慌了。
“你要去哪儿，师妹？”
崔善善回头瞪他一眼，冷声道：“别碰我。”“可是……“少年急切道，“崔善善，你今日不能走。”崔善善不语，只是挣开他的桎梏，快步往前走。蔺玉池更急切了，他干脆闪身来到崔善善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她。崔善善站在他身前，皱眉与他相视：“蔺玉池，我走不走关你何事，你真以为自己能拦得住我？”
少年眉眼冷沉，默默凝望着她，不说话。
“你杀了这么多人，若不想我知道，你为何不干脆将我也杀了？”崔善善别开他的手，准备使出轻功离开此处。然而蔺玉池却再度从背后将她拦腰抱住。
一瞬间，少年温热的胸腔贴上她的脊背，他身上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入崔善善的鼻腔，霎时令她呼吸一滞。
“师妹，今日是……你的生辰。”
“我算过了，就在今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是我亲手做的。”他灼热且颤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令她整个人都止不住战栗。“你能不能看看？"少年嗓音沙哑，带着十足的乞求，委屈得好像快哭了，每一个字眼都饱含着浓重的泪意。
“你看看再走好不好？”
哪怕如今崔善善是恨他的，可她却仍有些受不得蔺玉池这样哭，听见他仓惶的泪音，崔善善的眼眶霎时变得酸涩无比。她急促地呼吸了几遍，大口大口呼吸山谷内冰冷的寒气，迫使自己快些冷静下来。
待到她整个人重新恢复沉静，蔺玉池这才堪堪将她放开。崔善善偏过头，只见少年从怀中拿出一个胡桃木匣，那木匣漂亮又精致，崔善善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精致的木盒子。只见少年按动上面精巧的机关，下一刻，木匣轻轻弹出。一支通体白玉色、精巧绝伦的墨笔展现在崔善善眼前，在月华的映照下，流连着琉璃般清透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