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黄粱一梦醒时醉
沈苓登基不久,谢珩的病情加速恶化,严重到将梦境和现实混淆,大半时间都沉睡不醒。
禾灵自打司马玥伏诛,就再次消失不见,她内心焦急,派了无数人去寻,却依旧不见踪迹。
她想将谢珩接到身边,却又记着禾灵的话,怕二人见面,会让他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愤怒之下,沈苓将谢府暗室中半死不活的郑佩竹接到了诏狱,亲自审问,可对方疯疯癫癫,出了大笑就是大哭,什么都问不出来。她有心直接杀了泄愤,可又怕这是谢珩活命的唯一希望。一直到十月,谢珩愈发病重。他总是能看到许多幻觉,三弟的死,亲母的执拗,父亲的虚伪,以及…他和沈苓间的每一件件事。他也经常梦到上辈子的她。
那些梦境中,他和沈苓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却从未成功在一起过。他看着她从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被残忍的剥去天性,像一只被折断羽翼的困兽,在建康这座牢笼里挣扎。她一直惶惑不安,战战兢兢,一步步的成熟下,是她一次又一次咽下去的苦泪和屈辱。
而他呢。
他自以为是,他薄情寡义,亲手将心爱之人伤得体无完肤,越推越远。她两次身死的场景,在梦中一遍遍循环。
红色嫁衣自戕的她,烈火焚身的她。
她哭着求他,一遍遍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冷漠无情,为何不能救救她,她声声哭泣,说自己想活。
他心如刀割,窒息感宛若浓稠的黑夜将他包裹,透不出半点空气。为了多清醒几个时辰,能死前再为沈苓做些事,谢珩将手臂上割出一道道伤痕。他想把一切都安排好,把该除的隐患都除掉,让她坐稳皇位。言琢轩里,开始弥漫着药味和血腥味,哪怕远福用了再多熏香,也压不住这些令人恐慌的味道。
他看着主子连水都难以端稳,却费尽心力为沈苓谋划,心中难过不已。身为女帝的沈苓,日日听属下上报谢珩的情况,她愈发焦躁不安,疯狂派人去寻找禾灵,无数补药如流水一般赏赐入谢府,甚至亲自前往青城山请道士开坛做法。
可一切都是枉然,谢珩的生命就像是沙子,一点点从她掌心漏走,什么都抓不到。
次年上元节夜,满城灯火,沈苓未着披风,一身玄色赤边龙袍,孤身站在观星台上望着谢府的方向,浑身寂寥。
子时,烟火绽放天际,与空中的星星交相辉映,却又飞速坠落,没入黑夜。她不免又记起来,谢珩给她告白的那个上元节夜。那是她入宫的日子,也是他们感情错误的开端。
谢珩和她的感情,就好比是清晨。太阳未升时,纵使天边有了隙光亮,可月影却依旧朦胧的挂在天际。待太阳划破云层,那抹月色终将彻底消失。太阳和月亮,白天和黑夜,永远不可交错的线。一直在错过。
雪柳看着自家主子孤寂的背影,心中难受不已,她拿着披风,走到沈苓身后,轻轻披在对方肩膀上。
“陛下,冬夜风寒,当心着凉。”
沈苓回过神,笑着摇头:“不碍事,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些。”雪柳还想劝,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寒光朝沈苓后心射来。她瞳孔猛缩,一把推开沈苓,只听“锵"的一声,一把匕首自二人中间飞过,没入身后的柱子上。
雪柳惊魂未定,一面把沈苓往身后护,一面扬声道:“来人,护驾!”几息后,宫人和禁卫军鱼贯而入,将沈苓护在其中,另有卫兵前去搜查刺客。
沈苓皱眉,抬手拔下没入柱子的匕首,取下扎在上面的信。她展开一目十行看了,顿时勃然大怒。
信纸被攥成一团,她望着匕首飞来的方向,咬牙切齿,“给朕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捉不到人,提头来见!”“另外派人去谢府看看,谢尚书是否安然在家。”禁卫军领命匆忙离去。
雪柳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主子如此情绪外露,她担忧道:“陛下,信与谢大人有关?”
沈苓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会,她眼神森冷:“信上说,若想谢珩活命,就去寒山寺的藏宝阁。”
雪柳张了张嘴,愕然道:“此人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威胁陛下。”沈苓没说话,情绪慢慢平静后,垂眸思索起来。观星台在皇宫边缘,建得极高,能把匕首射/上最顶层的,不是一般人。就算是飞羽这般的武功高手,也做不到这一点。到底是谁,会有这般本领。
她揉了揉眉心,疲惫道:“罢了,先回去。”两刻后,陈漾入御书房,跪地叩首后,沉着脸禀报:“陛下.…谢大人他,不见了。”
沈苓唰的站起来,昏黄的宫灯在她眼底映出两点火光。她脸色发白,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墨迹滴落到衣摆上都未察觉。“找了吗?”
她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漾点了点头,愧疚道:“微臣已经派人去搜了,另外…谢大人的侍卫飞羽说,人是忽然不见的,他未听到异常动静。”沈苓半晌没说话。
她皱着眉,把毛笔丢在御案上,接过崇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汁,于案前来回踱步。
少顷,她停下脚步,终于做好了决定。
“调五千兵马,其中三千于寒山寺周边山路埋伏,剩下两千护送我上山。”话音落下,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是沈昱来了。
少年身形挺拔,身上已经有了谢珩的影子,一双凤眸冷得像雪,气度冷淡,却又多了几分端方。
他疾步走到沈苓跟前,拱手行礼后,紧张的看着她,“母皇,您不能去!”陈漾和崇明也跟着跪地劝诫:“陛下,背后之人手段莫测,您不能以身犯险!”
沈苓目光滑过几人担忧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粉玉镯。她有种预感,她得去。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陷阱,她也得跳。谢珩的命等不得。再者,背后之人如此嚣张,她若做了缩头乌龟,日后只怕会有更大的麻烦。“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沈昱看着母亲决绝的脸,再一次对谢珩起了厌恶之心。谢珩的存在,只会给母亲带来麻烦,他死了才好。大
山中夜色更浓,云层在峰峦间堆积成铅灰色块,光秃的枝桠划开墨蓝色天幕,寒风掠过时,枯枝在黑暗中裂出细碎的脆响。沈苓坐在马车上,禁卫军护卫着,队伍浩浩荡荡,一串明亮的灯火照亮了山间的路。
不多时,马车停在已经换了主持的寒山寺门外。寒山寺自打多年前王桓两氏的的案子,便被查封起来,此时从外面看去,偌大的寺院黑影幢幢,墙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宛若山中巨兽。禁卫军开路,宫人上前在各处挂上灯笼,沈苓下了马车,被簇拥着进入荒寺。
她按照记忆,找到了藏宝阁。
阁楼失去养护,在风吹日晒下已经有些陈旧,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烂的气味。
禁军上前劈开门锁,腐朽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灰尘顿时飞扬而出。陈漾打头,带着人进去把烛台点燃,待烛光依次亮起,沈苓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入目便是最深处的一尊丈六金像,悲悯的双目正注视着她。金身上面布满蛛网和尘士,将其原本耀眼的色泽掩盖得有些暗淡。陈漾进去细细搜查了一圈,发现没有谢珩的身影,于是退出去,轻轻摇头。沈苓有些失望,却也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她沉思片刻,让陈漾褪下,孤身一身进入阁中,于一排排檀木架间穿梭,行走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手心濡湿,她用指尖按紧了玉镯发射暗器的位置。待走到金像身边时,她站定仰头望去,只见那本身笑着的佛像,眼角忽然留下一滴泪。
此等诡异景象,让她不自觉后退半步。
紧接着,金像底座发出一声轻响,她低头看去,就见莲花宝座之下,缓缓移出一具棺材。
沈苓戒备后退,转身唤禁卫军,却发现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反应很快,快步往外退,走出十几步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苓娘,你怎么在这?”
这道声音虚弱至极,却硬生生将沈苓的脚钉在地上。她猛地回头,就见谢珩扶着额头自棺材中坐起来,神色迷茫。沈苓几乎没有犹豫,快步奔向谢珩,将人从棺材里搀扶出来,“中计了,外面听不到我的声音,快走!”
谢珩此时彻底清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莫名到了寒山寺的藏宝阁。瞳孔微缩,谢珩紧紧握着沈苓的手臂,将人护在怀中,强撑着衰败的身体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