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抱了一会谢苓,才起身将信纸放入信筒,绑回了鸟儿身上,并且将其放飞。
“好了,我回去了。”
谢苓没有作声,看都没看他一眼。
谢珩也不计较,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十月十八,天降大雪。
太极殿九脊重檐覆满新雪,雪絮斜飞落在殿前廊阶上,一片素白。西堂廊下,积雪压弯老竹枝,穿廊风裹着雪粒漫卷,不远处的窗内隐见青瓷瓶插着白梅,还有道女子的身影。
两三个年轻朝臣披鹤氅,站在雪竹边的小道上。其中名为周敏的文臣,看了眼窗内隐隐绰绰的身影,没忍住低声道:“你们说,陛下若…娘娘能活下来吗?毕竞历来都有殉葬的传统。”文子章为人正直,闻言他拉下脸,低斥道“周敏,你怎敢在这编排娘娘闲话?”
叶施被夹在当中,个子也不如那两人高,只觉得口水似乎喷到了他头顶,无奈道:“行了,别吵。”
他觑了眼两人,意味不明道:“别忘了咱们三人可都是娘娘一手提拔的,娘娘若…咱们焉有好果子吃?”
说完,叶施拍了拍周敏的肩膀,将声音压得几乎轻不可闻“我知你心气儿高,觉得跟个女人做事不舒服,但你仔细想想,朝中有几个比得上娘娘的?”“那些世家出身的看不起咱们,陛下现在又成了这样,唯独娘娘愿意给咱们机会。”
“你听我一句劝,别动旁的心思,世家那边你捞不着好的。”周敏脸色变了几变,知道叶施也是为他好,但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到头来却为一个牝鸡司晨的女人做事,多少有点难受。他想说什么,抬眼就对上了文子章那个臭石头愤怒的眼睛,遂熄了火。叶施拍了拍两人肩膀,忽然指阶前雪竹笑说:“此君今日倒似白衣卿相。”这话说得妙,隐晦说出了三人的期盼,让其他二人平复了心态。氛围就这么被缓和下来。
三人撑着伞并肩离开,逐渐被满天飞雪吞没。离开不久,方才那竹枝承不住雪重,“啪"地折断半截,惊得石灯旁觅食的麻雀振翅而飞,扑簌簌搅碎满庭静谧。
谢苓坐在御案前,面前是堆积如山的折子。小太监六安站在谢苓侧后方,低声将方才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说了。包括三人的神态、说的话,十分详细。
谢苓将批完的折子合上,随手丢在桌案上,淡声问道:“派人去多给周敏吹吹耳边风,让他早点投靠王氏。”
这三人,都是她根据上辈子记忆,亲手提拔的寒门士子。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文子章为人刚正,直言不讳,对于判案十分有天赋。叶施相貌平平,才学不太出众,但处事圆滑,却不世故,为人良善。至于周敏…这人才学不错,样貌称得上一句貌若潘安,但他心比天高,为人刻薄。
谢苓打算将周敏推入王氏怀抱,再装作不知,叫人故意传些假消息给他。他想叛主做奸细,那她自然不能放过这枚好棋。六安不敢抬眼看宁昭贵妃,躬身称是,轻步退了下去。谢苓又批了几份奏折,便开始疲倦不堪。
她揉了揉眉心,撑着雪柳的小臂,扶着肚子站起来。外面的雪粒沙沙敲打着窗纸,殿内静侍的宫人早已经换成了自己的人。她扶着肚子,起身在殿内来来回回活动,不一会就累得喘气。月份大了以后,她愈发容易劳累,但沈太医说,要适当活动才行,不然对孩子和孕妇都不好。
走动了一会,谢苓停下脚步,坐在宫人搬来的软椅上,抬头问一旁的雪柳:“陛下今日清醒了多久?”
雪柳半蹲下身,为主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回道“到现在为止,陛下前前后后醒了三次,每次差不多两刻,就又昏睡过去了。”闻言,谢苓眉眼一沉。
司马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久,从最开始的一天司马醒四个时辰,到现在的最多一个时辰。
她垂眸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若是司马佑活不到孩子降生,那会稽王一定会有所动作。到时候麻烦事会更多。
她沉思了一会,扶着雪柳的手站起身,看着外面道“去看看陛下。”主仆两人相携而出,到了太极殿后的式乾殿。朱漆廊柱前立着两个抱臂的宦官,冷得不时跺脚呵气,看阶下有不少宫人持竹帚扫雪,脸冻得通红,动作却依旧又轻又快。见谢苓来了,立马跪倒一片。
殿门被太监推开,药味混杂着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她面不改色绕过屏风,司马佑正闭目躺在龙榻上,脸色又青又白,干瘦的像是只剩下了骨头。
绿绮跪在边上,正在为司马佑擦脸。
见到谢苓来了,她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谢苓心中五味杂陈。
绿绮对司马佑可谓是情根深种,从幼时起便一心一意伺候他,一只不曾嫌弃或者憎恨过他。
她叹了口气,说道:“绿绮,这有人守着,你已经连续在这伺候半个多月,该休息了。”
绿绮倔强摇头:“娘娘,就让奴婢伺候陛下吧,您知道的,我…我…谢苓没有再劝,只好让人多照管着些她。
回到含章殿后,谢苓躺在床上午睡。
窗外大雪夹杂着寒风,呼呼的响,她被吵得睡不着,只好盯着幔帐想事情。边境梁、司、雍三州已破,叛军已经开始往南边来,梁老将军重伤,陈漾带兵突袭敌营,却失去了消息,生死未卜。到现在这种情况,谢珩却依旧称病在家,不愿意出手。她知道他在等即将国破之时力挽狂澜,对于一个玩弄权术的人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
但她却依旧觉得心惊,谢珩这人,根本没把百姓放在眼里。所有人都是他的踏脚石、登天梯。
谢苓自诩做不到这般无情,她这段时日,一直在回忆梦里的事,和兄长商量对策。虽然总体上没改变三州连破的结局,却让不少百姓提前迁移,做好了安置,避口口民疫病,死伤过多。
也算是在其位谋其职。
她翻了个身,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珠帘晃动,霞光疾步走来,手中拿着个崭新的册子。“娘娘,中书侍郎大人传信来了,说谢家将您母族已经划出谢氏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