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闻看着时怀瑾赤红的眼眶,知晓他一夜未眠,一时无言。时怀瑾喉间发苦:
“纵能证其清白,将她送上魁首之位。”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必死之局。”
“进退维谷,如何两全一一骆兄教我?”
午时的钟声响起前,时怀瑾合上了唱榜的木匣,拂袖而出。骆闻手中,舒羽落单的惊世策论,落入满地枯黄。午时的钟声响起之前。
黑云满城,天色依旧昏暗。
江步月坐在书房里,看着微弱天光透过窗棂。花瓶里的兰与竹对着窗外,落在他皎洁衣袍上的影子,是阴沉的黑色。他就这样在光与暗之间,等待午时的钟声响起。久于暗处执生杀权柄之人,听朗朗午钟,亦如丧钟哀鸣。可没来由地,他却察觉自己的铁石心肠,无端被扎进一根软刺一一那是小七回绝他怜悯时的眼神。
但他很安静。
他只静待午钟响起,将这根刺毫不留情地碾作备粉。直到黄涛一路小跑地冲进他的书房。
“殿下!殿下!”
黄涛喘着气,将舒羽作弊的流言蜚语悉数告知,眼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担忧。
江步月侧耳听着,眼底波澜明晦不定。
他站起身,衣袖拂过兰与竹,撞碎了落在白衣上的黑色影子。心底的那根刺,终究是悄然扎深了一寸。
“随吾去一趟书院。”
他的语气很平静,腰间的红色香囊却因他稍显急促的动作,微微颤抖。她或许死不了。
他却无端地想要保下她。
钟声即将敲响。
天令书院的朱漆门前,攒动着黑压压的人群,流言不止,人声鼎沸。时怀瑾抱着木匣,神情肃穆地跨过大门。
江步月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自府邸后门疾驰而来高楼上觥筹交错,帝王默许琳琅布下的的暗弩,已伏于雕花栏后。与此同时,烟尘自官道腾起,驿卒的快马一骑绝尘。“咚一一”
钟声响起一一
“咚一一”
顾清澄在奔跑。
她正抱着剑,向着书院的方向奔跑。
她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要撞碎她堵塞已久的经脉,她向着这条,所有人为她铺好的牺牲之路上,疯狂地奔跑。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盖过了城外马蹄的轰鸣。最后一声钟声落下。
书院门前,一个黑色瘦削的影子,像一把利剑疾驰而来,刺向了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随着清亮的童声散开。
“舒羽来了!”
随着清亮童声浮起的,是如蝇虫般嗡鸣不休的低语。“女状元′来了。”
“她还有脸来争这魁首呐?”
“本来就长得不行,现在品德有失,怎么嫁人啊?”“短命鬼,谁要啊,克夫吧!”
“要不老王你发发善心,把她娶回家吧。”“呸呸……”
在昏沉低语中,高楼上的箭镞,于无人处映射着明暗天光。她的朱红色发带随着马尾高高地扬起,像猎猎作响的旌旗。林艳书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那抹鲜红,双手不自觉绞紧了衣角。舒羽来了。
舒羽还是来了!
人潮一波接着一波散开,无人能阻挡她的奔跑。时怀瑾振衣而立,打开了木匣。
唱榜开始。
“第十名……戴鄂……
“第五名……蔡昭…”
“第三名一一林艳书一一”
林艳书的身体猛地一震,旋即大大的眼睛倏然亮起。她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耳畔的红玛瑙映射着太阳,腰间的鎏金小算盘叮当作响…
叮当作响的震颤里,林艳书的眼底控制不住地涌起一股热意一一那些被父亲撕碎的账本残片,那些被母亲锁进樟木箱的《九章算术》,那些高门大户的枷锁……
此刻都化作眼眶又大又圆的一颗眼泪。
她做到了……
她推开自幼定下的亲事,不顾父母劝阻,甩开兄长们的监视,连夜带着庆奴北上。
十五日风餐露宿,三百里星霜晨月,陪着她的,只有叮咚作响的小算盘,陪她生莽地撞碎了命运的枷锁一一
她做到了!天令书院的门楣此刻正为她敞开!而欢呼雀跃之时,她的心又为另一个少女狠狠地揪了起来。“第二名一一贺珩一一”
人群欢呼沸腾中,贺珩鲜衣怒马地向众人行礼致意,他的眼睛同样在搜寻舒羽。
时怀瑾放下了第二名的答卷,一旁的监生恭谨地将贺珩的答卷糊上金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