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入道(六)
第三十九章
江暮雪之所以同意柳观春来宿舍过夜,无非是怕那个利用灵识暗下窥探的奸贼,再卷土重来伤害柳观春。
今夜遇险,江暮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把柳观春放到眼皮底子下看着,这才安心。
只是,真把小孩带进屋里,江暮雪又有一瞬失神……他应该怎么哄柳观春入睡?她睡前是不是要沐浴更衣?可他这里好像没有小女孩能穿的衣服。江暮雪一时无措,他站在房中细细思索,有些犯难,连唇色都略微发白。但柳观春没看出师兄难得的窘迫,她也没打算那么麻烦,她的衣裙都是昨日刚换的,施加一个清洁术就能扫去大片尘土。至于洗澡,师兄不嫌她麻烦的话,她可以随便提两桶水来清洗。毕竞柳观春环顾寝房,她发现江暮雪的床榻刚换上了整洁干净的被褥,松枝雪气很淡,屋里也极其清爽。
她不该弄脏这里。
柳观春歪了歪头,心想,来都来了,还是洗个澡再上榻吧。江暮雪无异议,不必柳观春特地吩咐,他已经前往灶房烧水以后,并把擦洗的热水、干净的帕子都放在内室,还细心关上房门,再施加了一道锁门的符咒,禁止外人擅闯。
江暮雪在庭院里随意找了一棵枝叶繁茂的青松,于树下打坐调息,等待柳观春唤人。
只是,江暮雪本该沉心静气,一闭眼,脑海中却都是柳观春睁着一双澄澈杏眼,娇娇唤他"师兄″的模样。
江暮雪想,今天里里外外准备半天,太过麻烦,还耽搁师妹睡觉。为了方便柳观春下次入住,他是不是还应该准备一些簇新的女孩衣裙备在房中?这个念头一起起来,饶是江暮雪再襟怀坦白,守正磊落,也不免觉得自己有些乘人之危……即便只是好心心收留,也不该如此唐突柳观春。房中的柳观春也有几分不自在了。
她其实是想着前世常有和师兄在野外露宿的经验,一时犯困,就近找地方眯一会儿。
可真当柳观春踏进江暮雪的房间,看到纤尘不染的床榻和桌椅,她又意识到,此地其实是江暮雪的私.密.处,不合适她涉足。可来都来了,转头要走,柳观春又怕师兄误会她存有嫌弃之意,很伤感情。于是,柳观春只能任性一点,保证自己今晚睡得舒坦,大不了下次不来叨扰。
柳观春兑好热水,她快速洗完澡,穿上衣裙。衣着妥当以后,柳观春又一边用帕子绞干头发,一边敲动房门,示意江暮雪回房同住。
江暮雪于暗处无声无息地睁开眼。
他听到房中动静,又看到那个趴在门上的小小身影,心神微动,还是起身走回屋里。
柳观春手短,擦头发擦得手臂发酸,一见江暮雪进屋,她立马扬起灿烂的笑脸,甜甜喊:“师兄。”
柳观春现在清醒许多,她的目光从江暮雪襟口微开的白衣,掠过雪颈上的喉骨,最终落在他的脸上。
柳观春在判断师兄的房间被她强占,他有没有生气,但江暮雪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淡然自若,应该是无所谓的状态。柳观春松一口气。
她不免想,小时候的师兄其实好亲近多了,也不会给人那么强的压迫感。江暮雪知道柳观春今日练剑勤勉,擦头发也手臂发酸,考虑师妹的辛苦,他弯腰伸手,接过她手里软帕,“我帮你擦。”柳观春受宠若惊:“谢谢师兄!”
江暮雪牵着小姑娘坐到榻边,再度把厚重的帕子盖她头上。江暮雪虽然只是一个七岁小孩,但他带着两世记忆,自然还如大人一般稳重可靠。
江暮雪的手掌比柳观春大许多,隔着帕子压下来,能很好地盖住头发。江暮雪一点点拧着湿漉漉的乌发,帮她擦头发,动作细致轻柔,让柳观春产生一种自己正被人悉心照顾的错觉。
柳观春能感受到师兄的指骨在她发间穿梭,用劲儿不大,甚至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拉扯到她的头皮,让她吃痛。
师兄真的很会照顾人,柳观春这样想着,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打起盹来。小孩脑袋一歪,不由自主往后一仰身体,噗通倒进江暮雪的怀中。江暮雪的手僵在原地。
他低头一看。
柳观春睡着了,女孩的脸颊浮起胭脂红,浓睫轻颤犹如蝶翼,她睡得很沉,亦很安逸。
江暮雪托住小姑娘胖乎乎的腿,轻手轻脚抱起柳观春,放置榻上,又将软被抵到她的下巴处,防止小孩受风冻着。
做完这些,江暮雪运用还不算格外稳固的灵力,虚虚幻化出一个勉强能够挡风的脆弱剑茧,护住床上入睡的柳观春。他的神识还未修炼完全,即便召出剑茧,也至多只能做到这个份上。确认柳观春睡熟以后,江暮雪拉过屏风,将师妹挡在寝室里侧。屏风的另一侧,江暮雪默念静心咒,就地打坐调息,意识遁入无我境界,以此熬过漫漫长夜。
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室内泛起蟹壳青的雾气。江暮雪打坐完毕,自一片混沌中睁眼。
谁知,他刚睁眼,映入眼帘的竞是一张硕大的猫脸。松绒绒的黑猫猛然靠近,两只竖瞳幽幽散发绿光,猫妖的嘴角裂至耳根,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江暮雪一嗅妖气便知来人是苏无言。
他不知这厮又发什么疯,只沉眼看黑猫,手骨攥紧,不动声色。苏无言哼笑两声:“江师兄,你吃独食。”江暮雪拧眉,不明所以。
苏无言见他装傻,心里也生出火气:“凭什么你能和小丫头睡,我不行?闻言,江暮雪凤眸错愕,很快震怒袭上心头。他下意识抬手,狠狠抽了苏无言一记耳光。
“龌龊!”
他并不知道苏无言指的是同榻而眠,并非男女之事,只当苏无言竞连五岁孩童都能开.黄.腔,还满嘴荤话开玩笑。啪的一声,苏无言脸上抽痛。
他平白遭了打,心中不服,依旧目露凶光,瞪向江暮雪。“枉我平日还记得带你一份饭菜,你这个贱人!”说完,他又不甘心地打商量,“靠,我只占个床脚也不行吗?!”苏无言知道小丫头依恋江暮雪,已经退而求其次接受江暮雪的存在了。他又没想独占小丫头,就只是分他一个床脚,这有什么不行的?在苏无言眼里,江暮雪就是小丫头养的第二只猫。虽然会抢夺苏无言的粮食、水、奴才,令他很不爽,但是苏无言大人有大量,江暮雪真的俯首称臣,喊他无言大王的话,苏无言身为老大哥,也会大发慈悲给江暮雪一处容身之所的。
可这小子真横啊,上手就打人。还要强占整张床,就没见过这么横的。江暮雪当然没有和他好商好量说话,在他眼里,苏无言此言可谓下作,后来一想,他本就是牲畜出身,言语举止淫.邪一些,也是在所难免。既如此,他就得代替柳观春管教家畜。
思及至此,江暮雪又捏出一张哑咒,径直打向苏无言的唇齿,直接封住他的口舌。
可论咒术,苏无言最为擅长,他不过虚空一抓就解开了江暮雪的禁制。只是江暮雪三番两次动粗,他和他实在没有共同语言。苏无言也怒火攻心,直接幻化出钢刃一般的尖锐猫爪,飞身抢攻,袭人下舟
苏无言既已出招,江暮雪自是不能再忍,事关柳观春清誉,他绝不饶他。为了防止争斗动静太大,江暮雪直接打开结界卷轴,将整间寝室笼罩其中。如此便能放开手脚一心心揍猫。
苏无言见他召剑杀来,浑身妖气散出,他飞速避开江暮雪横扫而来的三尺剑光,手中蓄力转身,猛抓向仇敌的肩臂。江暮雪一心拼杀,手中剑风狂啸,不防苏无言还有余力出招,便是他迅疾后撤两步,颈上也血珠迸溅,染红了素白衣襟。江暮雪伸手一抹,指腹一片深红。
他嗅到浓烈血气,目光深寒,直接掷剑而出,杀向苏无言。伏雪剑霜花游弋,应势而出。
苏无言知道此剑威猛,他不会硬碰硬格挡,飞快错身避开。就在苏无言下腰避剑的间隙,江暮雪飞身逼近,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襟,另一手紧握成拳,猛烈挥击猫脸。
砰的一声响动,伴随着猫妖的抽气声,一个青灰色的眼圈就此凝于苏无言的俊脸之上。
屋内虽然没有响动,可刀光剑影,雪亮一片。柳观春被亮光刺目,迷迷糊糊睁眼。
“师兄?"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走向屏风后头。呕当一声,伏雪剑落地。
柳观春茫然地看着半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人,一时无语。只见一贯衣冠楚楚的江暮雪,衣襟上落满触目惊心的红点,雪白的颈子上还有三道明显的抓痕。
而苏无言的嘴角溢血,左眼淤青,牙关紧咬的样子,明显是重挨了一拳。柳观春呆若木鸡,她迟疑地问:“师兄、师弟,你们方才……是在打架吗?”江暮雪淡看苏无言一眼,目露警告之色,对柳观春道:“苏师弟有一套拳法尚未明了,寻我指教……不过是同门切磋罢了。”苏无言松开江暮雪,他啐出一口血沫,拇指擦过嘴角的血迹,也跟着嗤笑。“没事,男孩子崇尚武学,修行途中小打小闹,多正常,师姐不必担心。闻言,柳观春老怀甚慰,连连点头:“原来如此。都是同门师兄弟,凡是困惑之处,有人在旁指点迷津,实为一件幸事。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江暮雪轻扯一下唇角,不置一词。
苏无言则似笑非笑地呵呵一声,对天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