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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十三)(2 / 3)

人间对于江暮雪来说,其实太过吵闹。

修为臻至元婴的修士,几乎世间罕见,他们的五感早已超脱天外,世间的浊气、鼎沸人声,对于这等大能来说,便是极其吵闹的存在。也是如此,许多高修为的修士几乎很少游荡人间。

唯有江暮雪这等修无情道的剑君,才能沉心静气,即便身处浊世也镇定自若。

逛街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柳观春拿着银两东看看西看看,捋袖子和店家来来回回砍价。

她买了一袋金银花、甘草、当归,有的用来煲汤,有的用来夏季沏茶解暑。除此之外,柳观春还买了一些鱼虾。

隆冬腊月,柳观春特地取冰来冻着河鲜,又将其塞进藏宝珠里保鲜。藏宝珠的时间是静止的,完全可以当成冰箱使用。柳观春忙得满头大汗,这才想起今日还没吃早饭。虽然江师兄并不会感觉饿,但柳观春拉他作陪,自然要管饭,这是待客的礼数。

柳观春买了一笼屉个头不大的羊肉包子,还要上两碗甜豆浆。她把吃食推到江师兄面前,说:“我小时候每天出门上学都会买一个包子,搭配一碗豆浆作为早饭……江师兄没辟谷之前,早膳都吃些什么?”柳观春骤然发问,江暮雪反应不过来,只用一双沉寂的眼睛看她。其实,他在入道后,已将那些只给他带来不快的前尘往事,尽数封存进自己创造出的迷魂梦阵中。<1

他不需要有愤怒、喜悦、仇恨、酸楚这些情绪,他要做冷心冷面的剑君,如此才不会陷进少时的梦魇中。

豆浆的热气熏上眼睫,江暮雪想了很久,低声说出一句:“花糕。”虽然那块甜糕被伺候他的宫人下了毒,害得江暮雪险些死于非命。<2)以至于那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江暮雪一看到吃食就犯恶心,他滴水不沾、粒米未进,险些将自己活生生饿死在冷宫里。<1但现在……

江暮雪似有所感,低头看着眼前闷头吃包子的少女。柳观春在江师兄面前进食十分随意,没有半点拘谨,柳观春的不拘小节,亦令江暮雪感到放松。

师妹送来的吃食没有毒,她觉得好吃,才会劝食。江暮雪虽没有吃早膳的习惯,但他不愿拂了柳观春的好意,也学着柳观春的样子,咬了一口包子。

羊肉用米酒和香料卤过,不会很膻,的确很好吃。柳观春见江师兄捧场,心里高兴,又吃了两个肉包。白天,柳观春几乎把能逛的地方都逛遍了,她的藏宝珠里塞进满满当当的日常用物,连累珠子都变大了两倍。

等到少女扛起一床新织的棉花被褥,拼命往藏宝珠里推的时候,江暮雪终于忍不住开口:“弟子院很冷吗?”

闻言,柳观春讪讪一笑:“师兄姐们很擅辟谷术,他们几乎不觉寒冷炎热。但我不一样,不知道是资质太差还是旁的缘故,辟谷术时常失效,我还是能感受到冷热。”

江暮雪缄默,他知道缘故,柳观春这具身体其实并不通晓灵窍,若非移植的灵根助她入道,恐怕渡她再多修为,她也筑不了灵基。想到这里,江暮雪又问一句:“一床被褥够吗?不如再买些暖屋子的无烟银炭?”

柳观春没想到江师兄贴心至此,她连连点头:“那当然再好不过。”她刚想付炭钱,却见江师兄已经先她一步,递去一枚易物的珍珠。柳观春有点惊讶:“倒让师兄破费了。”

“无事。"许是怕柳观春记在心上,江暮雪又把装珍珠的袋子递给柳观春看,“还有很多。”

柳观春看到满满一袋价值连城的海珠,心态有点崩,脸上尽是酸意:“师兄好有钱啊。”

她仇富!

看着柳观春暗暗咬牙切齿的小表情,江暮雪难得扯了下唇角。傍晚,柳观春准备好所有烤蛋糕的材料,搬进客栈的灶房。她来到这个异世大陆就只烤过一回蛋糕,如今是第二回。1但显然,柳观春厨艺不算精湛,即便用风符帮忙控火,蛋糕底部还是烤焦了。

但她想到江师兄没有见过蛋糕,所以烤焦了也不尴尬。“师妹,吃食是不是糊了“江暮雪原本在灶房打坐,偏他嗅觉敏锐,闻到一股浓郁的焦气。

柳观春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没有,绝对没有!”江暮雪看了一眼焦黑的蛋糕胚,沉默不语。“你看,这个生辰糕就只有底部是黑的,代表了黑土地,我们凡人一出生就是扎根在土地上,故而蛋糕要烤成这个程度才能与生辰应景。”柳观春信口雌黄糊弄师兄。

当她尝糕的时候,眉头都被焦糕苦得紧蹙成一团,江暮雪又道:“所以,你家乡爱吃偏苦的糕点?”

柳观春一怔。

不好吃的东西是不会流传下来的。

她脸上尴尬,即便江暮雪脸色冷淡,但她还是听出师兄话中戏谑。好吧,原来师兄一点都不好骗啊。

烤都烤了,生日蛋糕不拿来许愿岂不是亏了?柳观春还是把控不好锋锐的剑气,她不想浪费蜡烛,所以没有像梦境里的江暮雪那样,直接用剑意削裁细烛。

她拿出一根白蜡烛,取竹骨剑一点点手动削细。明明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但因江师兄陪在身边,她竞也不觉得无聊。柳观春做事很是专心,她难得有不聒噪的时候,静得让人心惊。江暮雪打坐完毕,从无我境界中浮上来,他睁开清冷的墨瞳,瞥向柳观春。混沌迷蒙的霞光照进客栈的灶房,流泻至柳观春低垂的发髻,金光融进乌黑的头发里,别着的那只阔叶豆娘也随着她手中的动作轻轻颤抖,好似从莲池里飞来的活物。

柳观春近在咫尺,只要江暮雪精心凝神,便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不知为何,他竞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他影影绰绰想到了什么。

女孩带笑的杏眼、手上燎出的水泡、极欢喜极可爱的一句“师兄”…江暮雪的髓海里倏忽掀起惊涛骇浪。

他道心不宁,硬是施加了清心术法才将那些繁杂的思绪抚平。那一幕究竟是什么?

江暮雪眉峰微皱,他不明白。

柳观春削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制好了两根简易版蜡烛。她问:“师兄,你几月生日?”

江暮雪:“腊月。”

柳观春笑了声:“那不是正好,我给你也庆一回生。”她切了两块蛋糕,但这次她学乖了,焦黑的部分全部剔除了,只涂抹了一些乳酪,埋了几颗山果。

柳观春点燃蜡烛,分别插.在两块蛋糕上。她把师兄那块挪到他的面前:“师兄闭眼许愿,许完了再吹蜡烛,愿望会实现的。”

柳观春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暮雪,仿佛在期待他闭眼。江暮雪无可奈何,是他自己答应要陪师妹玩耍,只能照做。江暮雪没什么心愿,他思来想去,只帮柳观春许了一个。他盼着柳观春往后顺遂平安,大道通达,再无劫难。

江暮雪睁开眼,吹熄蜡烛。

青烟袅袅升腾,横亘二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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