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34章
蔚州城内,一座酒楼里。
二楼临窗雅间,一个黑衣少年靠窗而坐,一手随意搭在窗台上,一手捏着茶杯放在唇边。
铁水腾空绽放成金花的刹那,他的轮廓在暗夜里骤然清晰: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有力转折的下颌线。明暗交错间,整个人既有绝圣期大能的凌厉沉稳,又有一股少年特有的锐意锋芒。他漫不经心地瞅着打铁花,余光却如鹰隼一般逡巡在大街上熙攘的人群中,似乎在等待什么。
突然,潮水般的人群十分默契地往两旁挪开,分出一条宽敞的大道。视线尽头,一群人腰间别着漱尘管、敲锣打鼓地走来,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辆百人合抬的巨大花车。
那花车上摆了个十分宽敞的戏台,可同时容纳几十人。喧天的锣鼓声中,戏台上黑雾骤起,一个白衣人缓缓现身,狐狸面具上绣着繁复的金色符文,腰间银铃随他步履轻晃,发出令人牙酸心焦的声响。这时,少年旁边的隔间飘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声音:“爹爹,那是小狗吗?″
“那是狐狸,是一只狐妖,“一个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他是妖王,叫做随雪生,是个大大的坏东西。”
“啊!那他会吃小孩吗?”
“不会的闺女,你看到那个执剑的阿叔没有?他是咱们城主大人,他会把坏人赶跑的!”
戏台上,一个戴着面具的银铠战士大喝一声,跳到“狐妖”对面,手中长/枪朝其猛刺过去,打得那“狐妖"节节败退。“好好好!城主大人威武!”
“城主大人打死那狐妖!”
街道上、酒楼食肆中的人们纷纷鼓掌欢呼,纷纷往戏台上扔花。很快,那些花瓣在戏台上堆出几个小山包。城主手中长/枪一扬,灵力荡出,将花瓣们吹了起来。
裹挟着城主灵力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宛若一群蝴蝶,给蔚州的花朝节又添了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不知是谁突发奇想,伸手去抓了一把花瓣,高喊一声:“多谢城主赐福!”于是众人争先恐后地去抢花瓣。
隔壁的中年男人也凑起热闹:“快,闺女!这花瓣上有城主的灵力,抓了就能得到好运!咱抓一个!”
黑衣少年望着眼前盛况,眉头蹙起,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你们在鬼扯什么”的神色。
但他搭在窗边的小臂也从众一般抬了起来,两根修长的手指精准夹住一片飘然路过的花瓣,无视男人骂骂咧咧抱怨被截胡的声音,将花瓣举到眼前,凝神,灵识寸寸扫过花瓣上附着的灵力。
然后松开双指,花瓣随风飘向隔壁。
“我来了!”
雅间的门被推开,孤山聿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脸抱歉。“我来晚了。”
裴浔之喝掉杯中最后一口冷茶,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小茶壶和茶杯,示意孤山聿自己倒茶,随口问道:“去哪了?”“瞎,还能去哪儿。“孤山聿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灌一口,冲裴浔之一乐,“祭拜你去了。”
裴浔之:“?”
孤山聿噗嗤一笑:“啧,你忘了?之前我骗微微师妹说我是来蔚州祭拜你的,我都忘了这茬了,她居然还记得……下午我帮她拿到紫藤的妖帖后,就被她拉着一起去祭拜你了。”
裴浔之”
孤山聿喝完第二杯茶,补充道:“但我不知道你具体是在哪死的,微微师妹就找了个地方,距离蔚州最好吃的那家食肆最近,说这样你往生路上不用饿着,不然只有一些酸苹果可以吃。她对你真的挺好的,祭拜你的时候哭得情真意切,我都听感动了。说实话,我现在觉得啊,你不死挺对不起人家的。”裴浔之”
他深呼吸一口气:“孤山聿,你骗她干什么?”正在喝第三杯茶的孤山聿一听,气得被呛了一大口,难得对裴浔之提高音量:“我?骗?人?”
裴浔之顿了顿,倒了一杯茶,给孤山聿递过去:“若没有祭拜这事,她就不会哭。你看她平时好端端地哪里会想到我然后开始哭丧?”孤山聿怒气冲冲地拒绝了裴浔之的茶:“裴浔之你简直是强词……”“对了,说正事。"裴浔之似乎自知理亏,十分生硬地扭转了话题,指了指楼下的花车戏台,“我查了他的灵力,跟袁婆婆屋里的不是同一人。”孤山聿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看向激战正酣的戏台上,视线定格在城主扮演的银铠战士身上,长长地松了口气:“哎,你之前跟我说你怀疑孤山鸠的时候,可真是吓死我了。看看,我就说不可能吧!”裴浔之关上窗户,将嘈杂声隔绝在外,一字一句对孤山聿道:“就算不是他,他也脱不了干系。”
孤山聿一听,双眼瞪大,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嘴巴反复张开合拢:“为,为什么?”
裴浔之如实将神都的消息透露给孤山聿:“来蔚州的飞鸢上,裴远洺告诉我,陆氏可能在炼制妖相关的东西。来蔚州后的所见所闻,都在向这一点靠拢。他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遍自己的发现。
首先,他们自打来了蔚州后,就一直没见过动物;而袁婆婆之死也是与动物相关:她死后,后院的动物全被运走了。他还问了负责追查济世堂的崔九萝,她审问出,济世堂除了给人问诊以外,三年前突然开始给动物看病,不管是人养的还是街上流浪的;可是,但凡进了济世堂的动物,没一只活着出来了。
其次,是从袁婆婆回忆里知道的。也是三年前,蔚州突然开始大规模抓捕没有妖帖的妖灵,就连紫藤这种只是妖帖暂时遗失的也不放过。在九州,他从未见过哪个城镇有这般严格,几日的通融总归还是有的。而能与济世堂合作、下抓捕妖灵这种命令的人,整个蔚州,只怕只有城主本人能做到。
听到这里,孤山聿脸色煞白,语气勉强地打断裴浔之:“就,就这两点啊,是不是太牵强了?”
“听我说完。"裴浔之蹙眉,似乎是不满被突然打断,“最关键的证据,是激尘管。”
说完后,整个雅间突然安静下来,陷入沉默。孤山聿等了半响,没等到裴浔之继续说,于是面露疑惑:“然后呢?”裴浔之一怔,同样疑惑:“我说完了。”
孤山聿挠了挠头:“呃,关键在哪里?”
裴浔之挑了挑眉:“那个囊袋。”
孤山聿深呼吸一口气,心如死灰道:“你直说行不行,不要考我。”“?〃
裴浔之奇怪地瞄了孤山聿一眼。
他才没这闲功夫考人,他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得非常明显了。此时此刻,他不由有点怀念云知微。
她很机灵,一点就通。要不是担心她被卷进来,他还是更喜欢同她说话。裴浔之压下不耐烦,解释道:“囊袋里面装的全是妖气,我们几人这几日搜集的妖气,若让你这种水平的修士来清除,都至少需要十个人花上十日。”“可整个蔚州有几个修士?加起来只怕不足五十人吧。他们能清除完?”孤山聿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颤颤巍巍道:“你是说……这囊袋里的妖气,不是被清除,而是被拿去用了?!”
动物加上妖气,肯定是在炼制什么。而漱尘管,正是孤山鸠本人亲自发明的。
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搓着手走来走去:“我大侄子脱离孤山氏已久,背后并无倚仗,而如今又在仙庭的地盘上做事,是不是被他们威胁了?”“陆氏在干什么?给动物灌入妖气,炼制成妖灵?不对啊,若是蔚州一夜之间冒出很多妖灵,你们神都肯定能发现的…”裴浔之耸了耸肩,一脸烦躁:“鬼知道仙庭那群狗在做什么。”还有,陆玉珩那只仙庭最变态的狗,明明快入绝圣要渡劫了,却突然跑到蔚州来,还一天到晚抱只狐狸,不知又在搞什么鬼。砰一一
突然,雅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十几个蓝衫修士趾高气昂地鱼贯而入,一字排开。陆玉珩抱着小雪狐,面带笑容,缓慢踱步进来。孤山聿吓得弹起来,皱眉指责道:“陆公子何故擅闯?你们仙庭的礼节呢?”
“抱歉啊孤山小公子,"陆玉珩语气温和,毫不客气地勾了勾手指,孤山聿的椅子被他强行拉了过来,然后撩袍坐下,“我给云姑娘发了孤山镜,她好几日都不回我,我实在担心。方才看见了孤山小公子,便跟了过来,想着你应当知道云姑娘在哪。”
孤山聿椅子被抢,心怀怨恨,扯出一副十分有礼貌的笑容,语气尽量平和道:"哦,你送微微师妹的孤山镜摔坏了,她如今用的是裴濯送她的,自然收不到你的讯息。”
陆玉珩脸上的笑容凝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转向裴浔之:“哦?那劳烦这位名唤裴濯的四境道友帮我发讯息问问云姑娘在哪?我有要事告知她。”裴浔之冷睨他一样,没搭理。
陆玉珩眯了眯眼,笑道:“裴公子为何不帮忙呢?是不想呢,还是你也没有云姑娘的孤山镜所以也无法联系到她呢?”裴浔之脸一沉。
他冷冷掀起眼帘,攻击力十足地盯着陆玉珩,开始嘲讽。“陆玉珩,你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晋绝圣,是因为身上皮太厚导致灵力进不去灵脉吗?”
“要不我给你指条明路?直接自刎,下辈子重来一次。”孤山聿先是想笑,旋即憋住,然后摸了摸脸,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