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斯眼尖,一眼就看见人群里故意打扮成普通人模样的崔九萝“阿姐!"崔九斯喜出望外,大步跑过去,一把抓住崔九萝的手,压低声音,“你们怎么也在!”
崔九萝的视线掠过崔九斯,在不远处的裴浔之身上停留一瞬,旋即又扫过云知微,淡淡收回,简短回答:“来查一步登天。”“哦,对,给忘了。"崔九斯不好意思地一拍脑门。这是崔九萝那队的任务。崔九萝没什么情绪:“不指望你记得什么。”“啊?"崔九斯不懂崔九萝为什么突然训斥自己,旋即想起什么,小声抗议,“阿姐你不就是让我盯裴濯和云知微吗,我盯了啊。”崔九萝掀起眼帘瞅他:“是吗,比如?”
崔九斯底气很足,凑到她耳边,低声汇报所见所闻:“阿姐你放心,我直都盯着呢。他俩昨晚去接孤山聿了,但孤山聿那蠢货掉兽坑里了哈哈哈哈所以我们没一起,不过他人挺好,让他的飞鸢接我们到蔚州,不然我们还得折腾好厂日呢……话说孤山氏的飞鸢真不错,里面还有药泉可以泡……反正裴濯和云知微没什么异常,所以我就没给你发讯息。阿姐怎么样我做得还行吧?”崔九萝的目光在崔九斯沾沾自喜的脸上碾过,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嗯。″
此时,她在余光中看见,云知微正站在济世堂大门口,举手就要敲门。几个蔚州本地人见状,立刻出声阻拦:“小姑娘,别敲门!”云知微扭头,一脸疑惑:“为什么?”
那几个本地人面露惶恐之色,结结巴巴道:“哎呀,这…不便明说…总之,我们是为了你好,千万别敲门……”
这几个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罗不敢忍不住脑补了一下,登时害怕得不行,唤云知微:“微微,是不是闹鬼啊?那要不咱们还是……咚咚咚!
突然,敲门声急促响起,如雨点一般。
只不过,敲门的不是云知微,而是方才在蔚州城外人遇到的那位妇人,背上背着阿瑶。
她佝偻着腰,左手反摁住背上昏迷的阿瑶,右手大力拍门,惊慌得声音都在颤抖:“李医师救命!救命啊!我家阿瑶快不行了!”那几个热心的蔚州本地人见状,立刻着急忙慌地去拉她:“哎哟,都说了别敲门,你这是不要命了啊!换个医堂吧!”砰一一
济世堂的朱门骤然打开,伸出一只踏着靛蓝水波纹靴的脚,猛然一蹬,毫不留情地踹向妇人。
妇人痛呼一声,站立不稳,连带着背上的阿瑶,狠狠往后摔去。云知微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妇人的手腕,防止她摔倒。裴浔之则接住阿瑶,垂眸一看,眉头一拧:“又是一步登天那破玩意儿?”阿瑶窝在他怀里,全身不断抽搐;她双眼紧闭,睫毛急速颤动,敷面的黑巾滑落下来,露出下半部分凹凸不平的黄褐色皮肤,两边嘴角赫然戳出一对尖锐的黑色利齿,黑色粘稠的血液顺着利齿滑落。这明明就是妖化的症状!根本就不是什么走水导致的烧伤。崔九斯听到一步登天,想起自己的遭遇,心有余悸,跳起来怒骂:“你们不是医堂吗!为何对病患动手!”
旁观的民众也纷纷摇头,发出叹息:“济世堂素有善名,就连断腿瞎眼的流浪猫狗也会带回去诊治,现如今竟然枉顾人命,实在是作孽啊…三个身着湖蓝长袍的护卫,先后从济世堂大门走出,神情一个比一个高傲冷漠。
小声议论的人立刻噤声,战战兢兢退得更远了些。为首的护卫体形偏瘦而头很大,眼神阴冷,长得像一只有剧毒的眼镜蛇。他勾着下巴,目中无人,冷冷道:“敲什么门?说了我家公子在里边,听不懂人话?”
云知微站在原地不动,奇道:“你家公子是谁?”眼镜蛇护卫耷着眼,目光黏腻地上下打量云知微,讥笑道:“连我家公子都不认识,居然也敢来蔚州?”
然后将下巴抬得更高,傲然自报家门:“我家公子,仙庭陆氏的少主。”“噢,我听说过,跟小师兄齐名那位,陆……陆什么来着…”云知微喃喃自语,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相关记忆。
裴浔之听见“齐名"二字时,眉梢不屑地一抬。云知微实在想不起来名字,遂放弃。
她一脸关切,真诚地问眼镜蛇护卫:“你家公子怎么了?为何一个人看病,需要一整个医堂呢?他是快死了吗?”“……你什么人!你才快死了!"眼镜蛇护卫那一副摆出高傲神情的五官,生生被云知微气得位移了,“是我家公子的雪狐生病了!”云知微无视他的暴怒情绪,眨了眨眼,认真回答问题:“我乃天墟宗云知微,我身体强健着呢。”
然后流露出更加疑惑的神色:“只是一只小动物生病吗?那为何需要整个医堂呢?″
“天墟宗?哈,果然是废物收容地!"眼镜蛇护卫一听云知微来自天墟宗,立刻不屑冷哼,“它的命,可比你们整个天墟宗加起来都金贵!况且,我家公子不喜欢跟脏东西共处一室。”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划,地面出现一根淡蓝色的灵线,蔑视的眼神快速扫过济世堂前众人:“尔等倘若跨过此线,休怪我等不留情面!”那根灵线恰好落在云知微所站之处,她和妇人双双被灵力一推,被迫往后退了几步。
妇人手哆嗦着,取下头上唯一的发钗,再从怀里袖中掏出一堆零零散散的碎灵石,捧在手里,哭得声音颤抖:“这位公子,求求你了!让我进去,救救我的阿瑶!”
她扑通一声跪下,双膝磕在冷硬的青石板上,头重重撞地,满额鲜血淋漓,双膝交错着向前移动:“求求你了公子,我愿以命抵命,请救救我的阿瑶!"就在她膝盖快要触碰到灵线的那一瞬间,眼镜蛇护卫脸色一黑,伸脚将妇人瑞开,一脸嫌恶地骂道:“脏东西,滚!”毫无修为的妇人登时被踹飞,头撞在青石板上,登时晕过去,手中的发钗和碎灵石丁零当哪落了一地;鲜血从搀着几缕银丝的发间流出,将那一小块石极染红。
“自个儿找死,怨不得我!”
眼镜蛇护卫伸手一扬,一道浅蓝色水波灵力自掌中发出,带着冰冷的杀意扑向妇人。
云知微迅速结了个护体灵印,一把推出去,严实挡在妇人面前;水波灵力狠狠撞在护体灵印上,顷刻裂成一朵朵水花,四处飞溅。由于那妇人毫无修为,眼镜蛇护卫并未认真对待,只是随意扔了一道灵力出去,没想到被云知微截胡了。
眼镜蛇护卫见状,脸色一黑,抬手对准云知微,再次打出一道水波纹灵力。云知微知道自己灵力不如对方,没有硬接,十分灵巧地闪身避开。另一个护卫拉了拉眼镜蛇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似乎是在劝他不要将事情闹大。
眼镜蛇定了定神,没再出手,但嘴上加大了嘲讽的力度:“哈,天墟宗教出来的废物,就只会躲啊?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去天墟宗这种遍地废物的地方。难不成,是想学裴浔之那样渡劫失败然后暴毙么?”此话一出,天墟宗众弟子都眉头紧锁,面色愤怒。在九州,底蕴深厚的家族都会聘请厉害的修士大能,单独指点族中年轻一辈;而普通人家若想修行,只能去各个宗门。可是,大多数顶尖修士都冲着优退报酬去世家了,甚少有人留在宗门。
因而,九州的高阶修士基本出自世家,极少是普通人。直到近百年,天墟宗不拘一格吸纳人才,逐渐壮大起来,出了不少厉害的修士,才稍微破开这一局面。
玉京崔氏族中无良师,于是把两个少主送去天墟宗修行。而神都裴氏,虽有名师大能,但裴浔之十岁就九境了,他们无法助其再更上一层,神都便将裴浔之送到天墟宗,由万悟常亲自指点。仙庭陆氏却不一样,他们自诩是下一代帝族,看不起天墟宗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视之为三教九流之地,不屑把族中后人送去“同流合污”。“你放什么臭狗屁!"一声怒喝爆出。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居然是崔九斯。
崔九斯挽了袖子,怒骂:“裴浔之他自己废物,关我们天墟宗什么事!你一只陆氏走狗,何来资格评价我们天墟宗!”“本少爷今日要让你……”
一直冷眼旁观的崔九萝突然开口:“九斯。”崔九斯张了张嘴,不情不愿地闭上,站到崔九萝身后去,狠瞪眼镜蛇护卫。云知微期盼地望向崔九萝。
崔九萝入九境不久,若是她出手,定能镇住那这三只可恶的陆氏走狗。“别想了,她是崔氏少主,不会在明面上和陆氏撕破脸皮的。"裴浔之走到云知微身边,无情戳破她的幻想。
果不其然,崔九萝呵止崔九斯后,并无进一步的动作。云知微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妇人,又看了看紫藤怀里不断抽搐的阿瑶,最后眼神死死锁在那眼镜蛇护卫身上。
日光下,原本漂亮清澈的眼眸,泛出一丝淡碧色光芒,散发出小兽般暴怒的危险气息。
她记得,紫藤曾说过,济世堂堂主有悬壶济世之心;所以不可能只是因为要给一只狐狸治病,就无视其他病患,定然是陆氏强行封锁了济世堂。“怎么了这位五境修士?不服气啊?"眼镜蛇护卫冷嘲热讽,蔚州本就是陆氏管辖地,他相当有恃无恐。
“不服气就忍着。”
云知微怒视眼镜蛇,心脏咚咚狂跳直达耳膜,宛若千人激荡锤鼓。脑海中那个“不要冲动啊要保护好自己,阿兄还在等你平安回去呢”的冷静声音越来越小,被另一股由愤怒催动的情绪结结实实地压制住。内心深处,似乎有一只一直被囚禁的猛兽,就要不受控制地脱笼而出。突然,她的手腕被几根微凉的手指捏住。
是裴浔之。
他一根手指曲起,指腹贴着她手腕上的皮肤,快速游走,似乎是在画什么符咒。
她偏头上抬,看向他。
他没有看她,目光直视前方。
下颚线绷紧宛若刀锋,薄唇紧抿,微拧的剑眉下是含着薄怒的漆黑瞳仁,显然也是看不惯陆氏这目中无人的恶心做派。云知微刚要张口,识海中就响起裴浔之的声音:“这是灵犀术。”云知微知道这种术法,是一种可以直接在识海中对话的功能,于是凝聚意念,在识海中发问:“裴濯,你这是干什么?”裴浔之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云知微,你把微芒剑术练得很好,却不曾真刀实枪地实战过,对不对?”
“是呀。“云知微茫然,不明白裴浔之为什么突然提这事儿。“想不想试试?"裴浔之的声音继续传来,“对面是三只七境狗,很合适用来练手。”
“想的!”
云知微立刻回答,但对裴浔之笃定的语气感到困惑。“可是,他们比我高两个境界,而且是三个人。我用微芒剑术就行吗?”裴浔之双手抱臂,桀骜的目光掠过那三个趾高气昂的陆氏护卫,穿过济世堂的朱色大门,似乎在看里面那位毫无仁义之心的帝印争夺者。没有时间解释太多,他只简单问了句:“相信你小师兄吗?”“相信!”
云知微回答得很爽快。
一想到小师兄,她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熠熠生辉宛若一颗宝石。裴浔之收回视线,将头歪向云知微那侧,目光灼灼看向她。顿了顿,从灵戒里抽出卸了剑鞘的无回剑,一把扔给她:“去。”他冲她眉梢一挑,下巴指了指对面三个护卫,不怎么礼貌地从喉间利落干净地吐出三个字。
“办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