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萍浑身一颤,下意识转头去看外婆的遗照,那双眼睛如此慈爱,注视着她的血脉至亲,彷佛悲天悯人。
一个人再心硬,到底还是会有在乎的人。
桑萍泄了气,没有再吵,转身要进厨房,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重重跌倒在地。
林翘吓了一跳,走上前扶起桑萍,只见她嘴唇乌青,脸色暗黄,额上已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她和桑萍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印象里,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如此虚弱的样子,哪怕当初经历爆炸,都没这样过。再仔细看,桑萍虽然染了黑发,但发根却是白的。比起虚弱,她变老了这件事,似乎更让人感慨万千。正想着,桑萍一把推开林翘:“谁叫你多管闲事!”她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那动作有点吃力,林翘下意识想去搀扶,双手递了出去,又僵滞在半空没有落下。
桑萍扶着旁边的板凳站了起来,阴阳怪气道:“年纪大了,尤其是住过一次院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再也没力气和你吵架,你应该很高兴吧,以后只有你期负我的份儿了。”
林翘沉默,片刻后淡淡答道:“我没这样想。”“我想了想,你还是走吧,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过,你在这杵着,我看着难受。"桑萍想了想说。
林翘望着她,不讲话。
桑萍似乎恢复正常,深深看向她:“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需要你可怜。”
林翘仍是沉默。
桑萍又道:“我是老了,不是死了,你放心,我一定长命百岁,好好看看你能否一直辉煌下去。”
“你一定要这样疾言厉色吗?”
“林翘,我要是对你嘘寒问暖,你不觉得恶心吗?"桑萍笑了,“就像你对我嘘寒问暖,我会觉得恶心一样。”
林翘怔然,旋即点点头,又点点头。
她知道,她还是输了,不是输在没有桑萍这样冷硬的心肠,而是输给了这悠悠岁月。
桑萍老了,如她所说,因为变老,不再是她的对手。是桑萍给了她生命,如今,她仅凭这茁壮的生命就赢了所有,又何必在这一厘一毫上争个不休?
她往外走,拿起手袋,说道:“桑萍,我不与你在言语上计较,不是因为我可怜你或圣母心,是因为我知道我早已经不需要你的狼狈来慰藉自己。你睁开眼睛瞧瞧,如今我有多红,多能赚钱,多受追捧,你以为你的一怒一笑对我来讲还有意义?”
最后一句,她语气淡定:“你放心,我不会掉下来的。”开门,关门,下楼,冷风扑面而来,林翘笑了,那笑容中有些惨淡,又带着几分豁达。
她连夜搭顺风车回京,人是下午五点到的家,却在晚上八点就离开,次日清早五点多回到北京,赶通告都没这样急。本想回家后一头扎进被窝里。
打开卧室的门,却蓦然一怔一一
江嘉劲在她床上睡着了。
江嘉劲睡得极不安稳。
他蹙眉,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林翘的被子,身上是一件外出穿的毛衣,并没有盖什么。
林翘走到床边,蹲下来,伸出手试图把他的眉头捋顺。她的手指碰到他,他激灵后缩,她亦收回手,静了三四秒看他平静下来,她又把手指伸过去,再去抚平他的眉头,他却皱得更紧。林翘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她记起他前天晚上还笑嘻嘻同她说,除夕夜他受邀回家吃饭。
想必那顿饭并不愉快。
她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离开卧室。
江嘉劲睡到自然才醒。
睁开眼睛,看了看周遭,才想起昨晚他来林翘屋里睡。他低头嗅了嗅沾满她香气的被子,懒散地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眯眼睡了一会儿,直到困意彻底驱除,才起了床。推开卧室的门,往自己那屋走,闻到一阵饭香味。江嘉劲僵了一下,他自己未曾发觉,他的眼底焕发出一丝别样的生机,他缓慢地走到厨房,静静驻足,看着那道忙前忙后的身影。林翘正在调馅儿,料理台上摆着面粉和擀面杖。似乎是太过投入,他真的看了她好久好久,她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亦没有提醒她的念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与这个女人在一起,除却情欲,竞生出无与伦比的温馨,这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情感和体会。可他们又是那样的关系。
前几次他没有忍住,对她讲几句含情脉脉的真心话都让她承受不住,这几次他不由变得警惕,暗暗提醒自己,只有在她不曾发觉时,才能放任心事流露些许,否则可要吓坏她了。
江嘉劲注视林翘许久,才走上前,问道:“包饺子呢?”林翘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听他这样讲,并没客气:“大少爷,你终于醒了,快点帮我和面。”
他没问她,怎么刚走就回来。
她也没问他,今天是大年初一,你怎么没在江宅。她很自然地使唤起他,他心情好,也乐意被她指使,拿起旁边的面盆,倒了面粉进去,再放水,这件事在他看起来再简单不过,谁小时候没有玩过泥巴?可她却惊声尖叫:“江嘉劲!救命啊,你不要吓死人了!”江嘉劲的双手还插在面水里,不解地问:“怎么了姑奶奶。”林翘纰着牙,难以置信地指着面盆:“一瓢面你加了十瓢水吗?你不会就说不会,干嘛硬着头皮上啊?面哪有你这么和的。”江嘉劲低头看了眼那分不清是盛着面水还是面团的盆子,只哼一声:“水多了就加面喽。”
……“林翘生平第一次气到讲不出话。
她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衣袖,示意他往旁边站,不要碍事,只道:“让我活过大年初一吧,你快走。”
江嘉劲大言不惭:“没关系,我不会和面,但我会擀皮,等你把面和好,我同你一起包饺子。”
林翘差点脱口而出“我信你个鬼”,最后却只是说:“行行行,那你先去看一会电视吧。”
她像赶小孩子一样,只求这位爷不要再进厨房添乱的好。江嘉劲深深看她一眼,只觉得她这一脸家庭主妇的暴躁样子可爱极了,俯身对准她的脸颊便亲了一口,“木马”一声,极嘹亮。林翘先是一怔,接着便要拿擀面杖打他。
江嘉劲侧身躲开,灵活地转了个圈,搂住她再亲一口,这一吻,原本是打算亲嘴巴,最后只落在下巴上。
可他还是赚了,如流氓无赖一般,大笑着闪人。林翘扬起擀面杖追他打,追到一半,却不妨笑弯了腰,只觉得这个人虽然幼稚,却也有点好玩。
最后还是林翘把面和好。
弄到一半,头发散开了,她喊江嘉劲进来为她绑头发。江嘉劲一手拿起她的鲨鱼夹,一手攥住她的长发,左比画右比画,要么扯痛了她,要么便是剩一绺夹不上去。
林翘忍不住埋怨:“你这个人怎么连头发都不会绑?”江嘉劲笑:“我要是会绑成什么了?基佬还是情场老手?”“反正你会为自己辩解。"林翘撇嘴。
江嘉劲干脆把鲨鱼夹又摘下来,手里没有现成的头绳,他取下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儿,将她的长发低低扎起一个马尾。过后又从后面,把她拥住,问道:“这下满意了吗。”林翘没空理会他,只说:“行,只要不是散发就好。”他笑笑,长臂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肢,顺势低头来亲她的脸蛋,她用胳膊肘击他的肚子:“臭流氓,快点滚开,就知道你要不老实。”她语气虎虎的,他听罢哈哈大笑,没有再捣乱,径直离开厨房。后来二人把馅料和面团端到餐桌上,煮了火锅底料,边包边往锅里下饺子,就像涮火锅似的,而他真的会擀皮,几乎没让她再动手。饭吃到一半,林翘的手机响了。
她起身去拿,是一个陌生号码,走红之后,她便常常被私生骚扰,今天是春节,不可能有人打扰她,想必这通电话也是私生打来的,她想都没想直接挂断可紧接着,电话又打过来,她再次挂断,很快,同一个手机号,又一次拔打过来。
江嘉劲说:“谁啊,你不接?”
林翘骂道:"靠,私生成精了,大过年的还不安生。”说着话,她终于接听,刚不耐烦地问了声:“喂?”对面的声音,令她如遭雷劈一一
“林翘是吧,我是江荣先,你让江嘉劲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