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师弟绝不会扯谎,他说有这回事,王上就一定会做到!”张良怔怔茫然,
“可是,法家以愚民五术驭民,根本就没有施恩惠民这一项,良不懂,秦王为何会这般突发善心?”
他突然想起来了,这几日在咸阳打探情报时,那些秦人提起秦王竟毫无怨怼之言,他当时只以为是秦法太严苛,这些百姓不敢说半句秦王的坏话,才这般随口胡谄的。
可他没想到,秦王竟要给百姓减税救灾?这样的事情,五百年乱世里有几个君王做过?就是上古尧舜之君也不过如此了。韩非叹气,扶他起来,
“在我看来,当今秦王的气魄眼光,更在历代秦王之上,正所谓′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也,秦国已经足够强大,秦王又肯施恩于民.…你认为这样的秦国,天下七国之中,谁还能与之抗衡?"(2)如果不是有对方扶着,张良听着这些话险些朝前一头栽去。李世民咚咚跑来,伸出小手一起帮着扶他,“阿兄,老师说五百年乱世的战火,已经让无数人家破人亡了,如果我阿父能终结乱世,让天下所有人都过上安定的日子,这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啊?″
张良起身,闭眼挡住簌簌想要滚落的泪水,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最后韩国必亡,六国必灭,只剩秦国一家独大,是吗王叔?若是能设法说服六国联军攻秦,又当如何?”
蒙恬一听这话顿时警惕起来,张良不会一回韩国,就开始张罗六国联军攻秦一事吧?
李世民却并不担心此事,张良还如此年幼,又无官爵在身,六国之君,谁会听他一个孩子几句空口无凭的建议,就冒冒失失发兵得罪强秦。他们如果这么有远见,就不至于把国家治理到亡国的地步了。而且,信陵君春申君已死,找遍六国,也再找不出一个有足够威信、能够说服列国联军伐秦的人了。
韩非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知道张良自幼就非常聪慧,这才想着趁机把利弊跟对方摊开了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把他拉拢来秦国。谁规定只有韩国能来撬墙角了?送上门的墙角,不撬白不撬。他细细为对方讲了一番统一的好处,最后总结道,“我恩师有句话说得极好,'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可知这是何意?(3)
我师荀子本是儒家大才,却打破了儒者不入秦的传统,收下了秦国太子为徒;我本是韩国的王叔,原本绝不会背弃韩国,却被韩王亲手献给了秦国;许朴本是隐居避世之人,列国数十年来求而不得,却阴差阳错来到了咸阳,还肯为秦国开班讲学培养农家人才…
看到了吗,就这是天意,连天道都在帮秦国,我等又岂可逆天而行?“任凭张良再怎么沉稳聪慧,终究还是个未长大的少年,闻言不由扑到韩非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道理他当然听懂了,可情感上他真的无法接受,他的祖辈父辈为之付出一生的韩国,怎么就要亡了呢?
可是,王叔韩非今日已经说得如此坦诚,这些话,就算自己背信弃义跑去告诉韩王,他就真的会信吗?
不,他听闻各地层出不穷的民/变后,就赶往王宫求见了韩王,却被正在欣赏歌舞的对方一句"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操心这些朝廷大事”给打发出来了。而且,真实的秦国跟他听闻的并不一样,同样是旱情,韩王要加税,秦王却要减税.…他能因为祖上得到了韩国朝堂的厚待,就假装看不到百姓们正在遭受的苦难吗?
还没满十四岁的张良很迷茫,他虽然足够聪慧,也看过足够广博的书籍,却依然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韩非拍着他的胳膊安抚道,
“子房啊,你且听我一言,你大父和你父亲,已经为韩国做到了他们该做的,你不必再把韩国朝堂的荣辱,强行压在自己的身上,韩国百官食君之禄,那是他们该操心的事.…”
李世民趁张良哭的时候,专心在树下捡了一些小树枝,等他哭够了,就一脸虔诚地把手中的树枝分了一半给他,催促道,“阿兄,我们快来结拜吧,等你成了我的阿兄,我阿兄就多一个阿兄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张良的泪一下就凝固在眼角了。
他,跟一个会灭了他母国的秦国太子结拜,这真的合适吗?但看着孩子懵懵懂懂的期待目光,拒绝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世民还这么小,长得这么可爱,为人这么真诚…就算秦王想灭韩国,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么喜欢我,我如果拒绝结拜,他一定会哭的吧?算了,咸阳一别,恐怕此生也难再见了,就答应他这个小小的心愿吧。这么想着,张良沉默地接过树枝,在韩非和蒙恬的见证下,稀里糊涂跟着一脸诚挚的孩童一起,把树枝插在树下,点燃当做祭拜树神的焚香。他们念了三遍各自的生辰和祖上三代的信息,大声许下了“你我兄弟同心之言,其嗅如兰草,如金石之坚,永世不负不弃"的誓言。(4)李世民还煞有其事命人,从马车上取来一个装了水的瓷碗,然后伸出食指就往嘴里咬。
歃血结盟的结拜才可靠嘛。
张良一把抢过他的小手,
“不可!你才这般小,不能伤害身体,用我一人的血就够了!”李世民立刻憋起嘴就要哭,
“这是我们兄弟两个的结拜仪式,怎么能只用阿兄的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想认我当阿弟了?”
张良急忙把他搂在怀里哄着解释,
“不是的,你这般可爱,阿兄怎么舍得不认你?可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浪费宝贵的血”
话音还没落,韩非已经走到附近的槐树旁,摘下一根细刺走来,“来,用这个给世民轻轻扎一下,一滴半滴就够了。”李世民起身抢过细刺,毫不迟疑就往自己的食指狠狠一扎,一股细细的血丝立刻渗了出来。
他立刻兴奋地把它们挤到了碗里,好像一点也不疼似的。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张良心疼感动得有些想哭。世民是秦国的太子,可他如此赤诚,坦荡,仁善,与世人口中狡诈凶狠的秦君,完全不是一类人。
他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就肯付出全部的真心,一心想认下他这个阿兄..…张良使劲吸了吸鼻子,急忙把孩子的小手握住吹了吹。直到小小手指没再冒血丝出来了,他才伸手咬破自己的食指,把鲜红的血滴进了碗里。
今天开始,他在咸阳也有牵挂了。
李世民执意要带张良去认识扶苏,兴高采烈拜别了韩非,命人打道回宫。他已经想好了,就算张良这趟执意要回韩国,他也会天天给对方写信,让他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份兄弟情义。
等过几年韩国灭了,张良也长大了,不就刚好能帮着秦王干活了吗?这样的大才,刘邦用得,大秦自然也用得。
不过,史书上的张良体弱多病,眼前的他看起来确实有些过于苍白,还是得想办法弄些药方,帮他调养好身体才行。扶苏一听李世民回来了,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迎接,但他看着阿弟身边的张良,一下就呆住了,
“阿兄好好看啊,可以抱抱我,让我也变好看些吗?”说着,就满脸企盼地朝对方伸出了小手。
他的父亲虽然也非常好看,可那是一种充满威势的冷峻好看,扶苏宝宝根本就欣赏不来。
他只喜欢张良这种毫无攻击性、一看就知道对方性子很柔和的好看,他也想变成这样!
张良笑着抱起扶苏,小小的孩童急忙把小脸轮流换着贴贴他,好像这样,就能染上几分对方的美貌了。
张良没想到威名在外的强秦之主,养出来的两个孩子竞都如此单纯淳善,不由得第一次生出了怀疑:
真实的秦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时,殿外传来宫人的通禀:王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