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六十九章
经年来饱尝的男女情爱,除却催育了潘灵儿一副柔媚妖娆的身体外,也让她对于风流韵事有着格外的敏感。那个曾经仿佛遥不可及的名字,此刻在她唇叫来回辗转,一时口舌都生津。
“魏桓……
负责引路的宫婢悄然狐疑地打量她,不明白为何这位潘夫人回返一趟,先前脸上充斥的落魄与狼狈浑都消失了一般,只虚浮着意味不明的笑。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宫婢并不打算多问,反倒是潘灵儿先开口了,“我听闻,魏太傅已班师回朝,不日陛下将在宫中举办宴会,为魏太傅接风洗尘?”宫婢颔首:“是,陛下已命苏贵嫔着手准备。”“这样阿……“潘灵儿低下头,无人听见她嘴边溢出极轻微的冷笑,“那可太好了。”
魏桓的接风宴,原本是属于魏皇后的差事,却在裴玄的旨意下落到了苏蕴宜的头上。
倚桐莲华等人均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这一仗本是苏蕴宜在宫中的立威一战,但相较于底下人的忐忑期盼,两位主子倒显得风平浪静。裴玄甚至还在缠着苏蕴宜要酥琼蜜盏吃,“当日京口城中,你分明答应过我,日后若是得空,便亲自做了给我吃的。”苏蕴宜想了又想,实在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这样的事,“不可能!我压根不会做,怎么会答应亲手做给你吃?”
“怎么不会?你自己说的,只消用米粉混了牛乳,再加上蜜,里头裹着赤豆沙或者芝麻馅,上锅蒸熟即刻--是也不是?”这一下可把苏蕴宜闹糊涂了,酥琼蜜盏的做法她确实曾同他说过,可她当真答应了亲手做给他吃么?
眼见苏蕴宜面露狐疑,裴玄忙歪了头往她肩上一靠,打断苏蕴宜的思路,“再说了,我又不白吃你的,我用琴曲来换,如何?”苏蕴宜是听过裴玄弹琴的,两次。一次是她去乞求他庇护自己免于厄运那夜,在院外听了半阙《广陵散》,还有一次,是京口对阵石安国,滚滚大火中,一曲《楚歌》幽幽,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一侧头,撞入裴玄深邃而乌沉的眼眸,苏蕴宜的心头仿佛微微塌陷了一般,倏忽柔软下来。她踌躇着道:“好罢…不过我从未做过吃食,也不知能不能做得好吃……
裴玄正想宽慰说只要是她亲手做的他都会喜欢,却见苏蕴宜紧绷了脸理直气壮道:“无论好不好吃,你都得吃完,否则,便是塞我也得给你塞进去!裴玄:遵命。”
他正打算吩咐宫人将式乾殿的小厨房腾出来,却被苏蕴宜拦下,说不如去膳房,也好趁此机会悄悄查探一番整顿效果如何,裴玄自无不可。两人特意换了身不显眼的常服,只带了倚桐和莲华两个,步行来到膳房外。眼下午时已过,膳房正该是稍作休息的时候,可里头不知怎的却是闹腾腾的,似是有一群人在争执吵闹。
拦下试图上前呵斥的莲华,苏蕴宜拉着裴玄鬼鬼祟祟地扒在窗口朝里头张望。膳房的宫人似是分成了两派,正在彼此对峙着。“苏贵嫔的吩咐,为着三日后魏太傅的接风宴,其中有一道金箭鱼脍,要你们提前备好,怎的到现在还不曾动手?”这声音尖细刺耳,苏蕴宜循声望去,见说话那人浓眉大眼,正是自己定下的新任膳房管事,宦官柴安。她当时看他生得端正稳重,做事又灵活机敏,这才令他担任这肥差,怎的如今却换了一副跋扈嘴脸?苏蕴宜秀眉轻蹙,正欲上前,右手却蓦地一紧。裴玄拉住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且再看看他们闹什么名堂。”
另一边为首的胖厨娘擦着手中的菜刀,瓮声瓮气道:“柴管事如今金贵了,自然不记得以前是怎么当差的。那金童鱼脍需要生切鲈鱼片,配以蒜、橘、酱等调料腌制,吃的就是一个鲜字,如今天气炎热,若是提前三日就将鱼脍制好,到了接风宴上那还能吃么?”
她身后站着的人一齐哄笑起来。
被当众落了面子,柴安一张白净脸皮气得涨红,“纵使金童鱼脍是如此,其余菜色难道俱都要等到当日现做?蟹馔总是要提前浸在酒中腌制数日的吧?何至今不见?”
“柴管事放心,咱们保证,到了接风宴当日,一定让菜一道不差的,行了吧?”
那胖厨娘不耐烦地说着,将手中菜刀往砧板上一剁,“咚"的一声,菜刀深深嵌入砧板。柴安却觉得仿佛砍的是自己脑袋一般,猛然后退一步,“你…你们胆敢如此懈怠敷衍,等我告诉了苏贵嫔,叫她老人家赏你们一顿板子,你们便知道厉害了!”
眼前对面众人霎时鸦雀无声,柴安还当他们是被自己搬出的大佛吓住,顿时又耀武扬威起来,“我告诉你们,能在我手底下干活,已是你们天大的运气一-看看隔壁的汤官,紫苑可是当众命人打死了两个宫婢!可那又如何呢,你们这些卑贱之人,死了就死了,上头又有谁会在意他一张薄薄的嘴皮子开阖翕动,浑然不察身前的胖厨娘已然额前青筋暴起,只觉一阵锋利的阴风贴着自己颊边飞过,侧脸被划破一道小口,血液霎时心着脸颊流下。
莫名其妙的,两脚变得软绵绵,柴安跌坐在地,战栗着拧动僵硬的脖颈往身后看-一只见背后那堵墙上突兀多了一把寒光闪烁的刀,正是方才胖厨娘掂在手中的拿一把。
“你……你……你竞……”
“少张口闭口苏贵嫔苏贵嫔的,你把她当王母娘娘供着,我可不管那么多!"胖厨娘将菜刀从墙上轻松拔下,拿刀面拍了拍柴安已然惨白的脸,“你若真惹恼了我,大不了三刀六个洞,姑奶奶我提早送你见祖宗!”“苏……苏贵嫔?”一个宫婢怯生生的声音响起。胖厨娘不耐抬头,“你怎么也跟着他瞎叫唤起……苏贵嫔?!”一身蜜合色宫装的苏贵嫔冷着一张俏脸漠然立于膳房门口,而她身后还站了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正是陛下。
纵然嘴上说得再怎么厉害,见到真神时,胖厨娘的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发软。她当即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奴婢拜见陛下,参见苏贵嫔。“大力磕了几个头之后,才发现手上还握着把菜刀,忙又远远丢开。随着"当哪"一声响,膳房众人纷纷瑟瑟跪地参拜。柴安则是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哭号着朝苏蕴宜膝行过去,眼瞅着就要扑上贵嫔娘娘的大腿,眼前忽象闪出玄色绣暗金云纹的布料,裴玄挡在苏蕴宜面前,淡淡道:“都平身。”膳房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虚地起身,都讷讷垂头不敢觑天颜。只有柴安在大声嚎啕:“陛下,贵嫔娘娘!方才这些人的狂悖之言您二老可听见了?他们哪里是在威胁奴婢,他们分明是对陛下和贵嫔娘娘心怀不满呐!”胖厨娘有心反驳,但思及自己刚才所言,必然已经狠狠得罪了苏贵嫔,再一想到宫中风传苏贵嫔做下的种种严苛残酷的事体,当即心头灰败,料定自己必死无疑,便只是磕头不语。
“别磕了,起来吧。”
视线内出现一双镶有南珠的云锦笏头履,胖厨娘愕然抬头,却见苏贵嫔正立于自己身前。出乎意料的,贵嫔脸上并不见怒容,眼神甚至可称温和。见胖厨娘愣着不动,苏蕴宜刚想伸手搀扶,裴玄却上前将她挡住,冷冷道:“贵嫔叫你起来,没听见么?”
胖厨娘忙一咕噜起身颔首,“奴婢多谢陛下,多谢贵嫔!”“陛下,娘娘,方才她可是亲口说…“柴安眼见裴玄和苏蕴宜似乎不打算发作,忙开口欲点火。
“方才你们在膳房中说的话,陛下和我全都听到了。"苏蕴宜的目光静静落在胖厨娘身上,“你的言论,确实堪称狂悖,理当受罚。”然而不待柴安得意洋洋多久,就又听苏蕴宜道:“只是凡事有因必有果,今日为何会有此一遭,我却还想听众人一言。”胖厨娘一个激灵,隐隐有所感悟。她瑟瑟抬头,对上苏贵嫔沉静的目光,忽地生出满腔勇气,“陛下,贵嫔,实非奴婢等人蓄意犯上,而是自柴安等人主管膳房以来,日日胡作非为、随意指使,闹得我等烦不胜烦。但凡有所质疑,他便抬出贵嫔娘娘来……
一开始忌惮着两位主子,胖厨娘还只敢拣些轻的说,但见陛下和贵嫔始终不曾斥责,胆子也渐渐大起来,将柴安这些时日来狐假虎威做下的腌腊事翻了个遍不说,还提起了隔壁汤官,“柴安虽然跋扈,可到底还没闹出人命来。汤官的紫苑,只因几句口角,便命众人活活打死了两个宫婢,末了还不许人外传,说……说…
苏蕴宜面沉如水,冷冷启唇:“无妨,你如实说来。”“她说便是再打死二十个也不算什么,她背后自有贵嫔为她撑腰。”“嘶”的倒抽一口冷气,苏蕴宜听见身后的倚桐和莲华恨恨道:“贱人胆敢如此攀诬!”
………“相较于她二人的愤懑,苏蕴宜却异常沉默。她想起自己当日的豪情壮志,再看看眼前战战兢兢如鸟雀的众人,难言的无力感攀上心头。手上蓦地一热,是裴玄的手包裹住了她的,他眼中浮动着担忧之色,苏蕴宜却笑了笑,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没有事,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你。““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过着这样的日子,有多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