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会说话，拂薇也愿意多提点他一些：“仅仅禁足一个月，前往万雷域观雷，算不得什么惩罚，你也不必再去惹你师尊不快。”“如今你师娘可是变霸道了。安分点，别惹到你师娘。”恐吓小孩儿的同时，拂薇没忍住笑。
姬纵雪不明所以，但也恭恭敬敬地跟拂薇道了谢。那抹水蓝色的身影消失后，卧在屋顶上的雪狐迈着毛茸茸的四肢，踩着朱色砖瓦，哒哒哒地跑下来，灵活地跳到少年的肩膀上，蹲坐下来。姬纵雪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面庞漾着浅笑，笑意却未进入眼底。他静静地站在那，眸里露出一抹深思。
拂山主特地提到了师娘。
不难想到，小师妹受罚，应当是与师娘有关。与照临一样，姬纵雪也是被苏烟媚捡回来的。百年前，姬纵雪只是一个衣着破烂，瘦骨棱棱的六岁乞儿，冰天雪地里，他蜷缩在城门口，即将冻死之际，是路过的苏烟媚将他捡了回去。那会儿的苏烟媚，在外为了怀孕而四处求医问药，见到这样小的孩子，不免生出恻隐之心。
他被捡回来后，同样被曦玄收作弟子。
这些年，姬纵雪连师尊都不常见，更不用说隔了一层的师娘。二人接触寥寥无几。
在姬纵雪的记忆里，师娘端庄持重，与师尊一样，是高高在上，不落凡尘的尊者夫人。
衬得他当年的感谢，就像个笑话。
他一直记着师娘的救命之恩，从修炼起，便拼尽全力，想要日后报答师娘。他阵法一道的天分够高，以众人惊叹的速度，飞快成长。在姬纵雪筑基时，年幼的他，将他成功的第一个阵法刻进玉髓里，送给师娘。
他希望能从这个小阵法起，陆陆续续送给师娘用不完的阵法。而那时高高在上的尊者夫人，听完他的感激，却只是微微一笑，让侍女将那枚玉髓拿下去，像是可怜路边的乞儿般，还让他带了糕点回去。女子全程神色淡然，就像是不记得他了。
也对。
随手捡来的小乞儿。
谁又会记得住呢？
这就是姬纵雪对于苏烟媚最深，也是最后的记忆。大
羲和宗有专门炼器与炼药的地方。
姬纵雪身体不好，是从娘胎里就留下的病根，加上幼年的挨饿受冻，这么多年，一直都需要时时进补珍贵药材。
前些年，宗内的炼药房研制出能让他身体逐渐好转的药丸，姬纵雪每月都会过来取药。
因他是山主弟子，炼药房这边也没有收取太多费用。上个月的药丸差不多快吃完了，姬纵雪去取这个月的份例。可到了炼药房，才被告知这个月没有药。
在姬纵雪半强硬半逼迫的问询下，炼药房的主事人没办法，只能将事实真相告知：“真不是炼药房不卖你，而是这个药，它就不是咱们炼药房制出的。是尊者夫人，她每月都会派人过来送药，让我们只收少许费用。”“这个月，也不知是耽搁了，还是什么原因，药一直没送过来。”“姬师弟，你是尊者的徒弟，要不去尊者夫人那问问？”从炼药房出来时，姬纵雪垂着眼，漫无目的地行走，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心事重重，一直跟在他后面跑的雪狐，顺着少年的后背，攀上了他的肩头。雪狐探出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衣领，嘤嘤叫唤。姬纵雪摸它柔软的毛发，澄澈的瞳孔里映着雪色。他垂着眼，轻声说：“再去一次吧。”
不知是说给雪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话落，姬纵雪主动前往近百年都没有踏入过的玉清山。曦玄尊者说是他的师尊，但姬纵雪从那次以后，再不入玉清山，总共也没有见过他几回，更不用说得他多少教导。
阵法一道，教他最多的，除了在宗门里负责教习的长老，就是拂山主。可以说，拂山主才算是他真正的师尊。
姬纵雪本以为她是惜才，看中自己的天赋，但听她提起师娘时，语气里的熟稔，想来二人也交情匪浅。
拂山主对他的教导，又有多少是看在师娘的面子上？姬纵雪不知道。
正如他不知道师娘背地里为他制药，这么多年来月月给他送药一样。明明关心他，又为何不说？
怀揣着数不清的疑惑，姬纵雪跟着领路的侍女，沿着蜿蜒的山路，直抵山页。
此时正值午后，玉清山里缭绕的灵气褪去，露出原本葱郁的颜色，山中林木森森，雀鸟成群，许多灵兽在林中奔跑，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只仙兽。姬纵雪近百年都没有来过。
但很奇怪的是，这里的许多东西，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像是一直刻在脑海里，只是选择性地遗忘，却没有真正地忘却过。穿过一道道长廊与拱门，来到熟悉的庭院时，抱着雪狐的姬纵雪，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
少年在原地顿了几息，这才调整了呼吸，快步跟上去。苏烟媚午睡刚醒，因为闷热的天气，身子还惫懒着。她让人将姬纵雪领进来。
容貌跌丽的少年，穿着金衣，抱着雪狐，进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师娘。
他怔了一瞬，便恭敬行了一礼：“师娘。”苏烟媚懒懒应了声。
她倚在贵妃榻上，神色慵懒，衣衫虽然穿得整齐，但因为过于丰满妖娆的身材，又是侧着身，衣裙将上身勾勒得很紧，像是无形的引诱。姬纵雪没有胡乱去看，他甚至还将怀里雪狐的眼睛都给捂住，在它嘤嘤的叫唤下，索性收回了契约空间里。
“师娘，我今日来此，是想问一问那药丸的事情。“少年躬身，语气诚恳。苏烟媚撩眼看他：“你知道了？”
姬纵雪：“嗯，师娘莫怪旁人，是我逼炼药房的人说的。”苏烟媚轻轻叹气。
她缓了会儿，终于支撑起发软的身体，去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红木盒，和叠起来的一页药方。
“制药的药材难寻，这里的药，勉强这个月够用。"苏烟媚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里是药方，以后，你可以找其他药师替你炼制。”姬纵雪伸出双手接过，无意间触碰到苏烟媚的手指时，他突然颤抖了一下，连呼吸都跟着紧了。
耳边传来师娘关切的声音：“是身体不舒服吗？”姬纵雪忍着那股说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的感觉，轻轻颔首。于是，师娘便将他留在这休息片刻。
侍女搬来一把椅子，姬纵雪坐在她对面，打开红木盒，吃了今日份的一颗药丸。
因为常年喝药的缘故，姬纵雪身上带有一股药香，并不浅淡，还算好闻。苏烟媚嗅着那股药香，悠悠地打着扇。
或许是刚触碰过师娘，姬纵雪这回都不敢再看她，揉着手里紧攥的纸张，思绪有些放空。
他有些不明白。
明明触碰别人都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偏偏只是碰了师娘的手指，身体近乎是在叫嚣着与她相贴。
这不对。
这不应该。
休息片刻，姬纵雪调整好呼吸与心跳，神色如常地跟苏烟媚作别。少年将红木盒与药方都收进储物戒里，肩背挺直，如松如竹，径自推门出去。
刚刚回来，听闻姬纵雪来了玉清山的曦玄，以为他是有要事来寻自己，正要让侍女将人领过来，就见到容色跌丽的二徒弟，从自己妻子的卧房里缓步走出来。
见到许久未见的师尊，姬纵雪也只是恭敬行了礼，并没有再提其他。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曦玄那双赤金色的瞳孔色泽渐深。很显然，姬纵雪，不是寻他这个师尊，而是来找他的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