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16章
被雨水洗过的枫丹连空气都蓝得透亮,天边的云软得像机器里拉丝的糖,而枫丹人也一如这柔和秀美的风景,懒洋洋地开始他们的工作。在这样的环境里,树荫下那个黑发蓝眼,只穿着长靴短裤,背着一人高的重剑,做佣兵打扮的沙漠女人,就像滴入清水的墨点一样醒目。“迪希雅!”
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露斯安眼睛一亮,快乐地飞奔过去,但她雀跃的步伐在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时停了停,整个人都顿了一下,步伐从跑变成走,一点一点挪过去,脸上换成了乖巧的表情,
“迪希雅姐姐。”
迪希雅”
她显然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张开的嘴随着露斯安叫姐姐的声音又闭上了,她的目光在露斯安身上转了一圈,露斯安一脸无辜地背着手,对她笑一笑:嘿嘿。
“你以为这是叫两句"姐姐'就能解决的吗?”迪希雅伸手掐上她的脸一一当然用的是没戴金属指钩的那一只,“知道自己做了会挨骂的事,那一开始就不要做啊,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她的声音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老师留下一封信就消失了,你也留下一封信就消失了,你知道坎蒂丝看到这两封信摆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迪希雅用力一一用力地把她的脸向外扯,露斯安一点都没有反抗,而是努力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那我帮上忙了吗?”露斯安问,“老师她还好吗?”“啊,我让她安置在旅馆了。”
迪希雅松手,向旁边瞟了一眼,她又回过头,看到的是露斯安期期艾艾的眼神和被捏红的脸,她的手指抖了两下,最后妥协地叹了口气,选择伸手盖住自己留下的红痕,“你回不去了,对吗?”
“我……”
“所以,他是你的狱卒?”
没有等她的回答,迪希雅的目光又越过露斯安,落到了远处莱欧斯利的身上。
那目光并不和善,那是属于“炽鬃之狮"的眼神,在这一刻,这个沙漠佣兵身上透出了格外危险的气息,她身上火属性的神之眼就像是在回应主人的心情,跃跃欲试地亮了一下。
沙漠人的善恶观一脉相承,显然迪希雅不觉得杀了个人渣有什么问题。其实露斯安自己也不觉得有问题。
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跑了,那对于公爵莱欧斯利而言就会变成很大问题。
“没关系的。“她迅速扯住了迪希雅的手腕,“两年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而已?“迪希雅看向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人生里最美好的两年,因为处理了一个畜生就要浪费在监狱里?"<1她把不赞同写在了脸上,“哈,这是什么道理,他们枫丹人竟然比教令院的老爷们更不讲理?”
“那是………
露斯安虽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是让迪希雅和公爵起冲突并不是她想看到的,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住迪希雅,只能小声辩解,“那也……那是枫丹审判庭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你帮他说话?"迪希雅的惊讶溢于言表,“他看起来可不像个普通的狱卒,他是什么人?”
“他是典狱长。”
露斯安说,不意外地看到了迪希雅更惊讶的表情。“在枫丹,这是需要典狱长来亲自押送你的罪名?”“我没……不是这个原因。”
完全是下意识地,露斯安反手捂上后颈,掌心里感受到了伤疤的痕迹和跳动的脉搏,一天前的触感好像还残留在上面,在暖融融的阳光下面,让那一块的皮肤莫名地烧起来。
“因为他是个好老爷。"最后她说。
迪希雅用“你疯了吗"的目光看着她,她也觉得自己有哪里不正常,但她无法很好地用语言描述自己的想法,她只觉得心脏里堆满了情绪,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公爵。
他离这里有好一段距离,正撑着下巴站在街边,目光在蛋糕店和咖啡厅之间游移,那姿态与每一个苦恼“今天该吃点什么"的枫丹人没有不同。自然与明媚的阳光为他赋予了在水下时没有的颜色,那高大的身材哪怕只是靠在那里都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忽然转头,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焦距的是迪希雅。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两位神之眼持有者的目光相撞了。那目光有打量、有衡量、有战意,又或许还有什么其他东西,露斯安只觉得方圆百米的空气都因为两人的眼神而冻结,她在不能呼吸的间隙里紧张地绷紧身体,如果他们两个在真的当街动手一一
她后悔自己思考得不够周全,这样的可能性让她不知所措。但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这场对峙并没有持续很久,首先释放善意的竞然是那个典狱长一一他礼貌地向迪希雅点头示意,态度友好得像是监护人之间的寒暄,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同样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再然后他就移开了目光,走到露天咖啡厅,和柜台里的服务员说了什么。最后他获得了一杯咖啡,坐在了遮阳伞笼罩的座位上。安然,闲适,毫无戒备,就好像他跟本不是来押解犯人的。迪希雅显然不能理解这样的态度,她的惊讶和疑惑都写在了脸上。而露斯安的思绪,顺着他刚才的笑容飘了很远。阳光明媚的街景,逐渐被回忆中的水底覆盖。沉甸甸的的灯光和幽幽水影重新在眼前延展。他是个好老爷。
这是露斯安的肺腑之言。
现在回忆起那场对峙,露斯安依然觉得心有余悸,她没有任何底牌,而他掌握着她的脉搏,他甚至知道她留有什么后手--即使她在跪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用它。
但她确实对他隐瞒了自己藏有武器的事实,这个行为足以推翻之前一切表面上的平和,让她所有举动都变成别有用心的蓄谋。在那个时候,她确实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随着时间一寸寸地冷下去,而他用手指摩挲她后颈的伤疤动作,就像一种危险的暗示。
他冷蓝色的双瞳里倒映着她僵硬的表情。
她至少应该逃跑,本能是这样催促的,她需要从他呼吸笼罩的范围里逃开,她需要从他手掌的钳制下逃离,但她又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正确的判断,理智有另一种声音,现在她的任何行动都是打破平衡的导火索,狼的眼睛锁定着她,只要偏移目光,就会变成真正的宣战。
她依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行动力,如果拼尽全力,她或许能博取一丝生机一一那么她应该这样做吗?
她在他呼吸笼罩的范围里,那意味着他的要害同样离她很近。他大敞的衣领里透出柔软脆弱的体温,她余光里能看到他颈项上可怖的伤疤,当然也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她甚至感受到了他有力的脉搏,就在她的面前,是只要转脸就能碰到的地方,她相信自己可以拼死将他撕碎,但那是个正确的选项吗?
细密的汗水从鼻尖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