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战国文夫人(十三)
一只保养得当的手挑起帘子,来人身姿婀娜,细长的弯眉下有着一双轻佻的桃花眼。
看见轿内之人,她流转的美眸一滞,转头问,“就是这位姑娘?”“正是”答她的是个压低的男声。
车帘被放下,那女子语调高扬,“我收下她了”。宽敞明亮的厢房弥漫着不知名的淡淡馨香,阿怜坐在窗前揉捏解绑后酸痛的手腕,耳边是隐约的琴乐声。
那名叫华裳的丰腴女子撂下几句话就离开了,似乎不打算跟她商量,硬要在几天后把她带去齐国的都城临淄。
她拿不出钱,华裳就不放她走,即使听她自述来历,也都只当作她想要逃脱的借口,看起来毫不当真。
只有到临淄城再想办法了。
这晚她蜷缩着入睡时,远在临淄的巫阖正在丞相府与丞相曲觞和客卿子昌夜谈。
子昌是曲觞的二女婿,与巫阖师出同门,为他来齐为官铺了不少路。听着巫阖针砭时弊,曲觞满面红光地捋着胡子,不时与子昌对视点头。他本就对子昌在朝堂上的表现极为满意,不然也不会把二女儿嫁给他。子昌时常提起在楚为官的巫阖,所以当巫阖有意来齐时,他几乎是立刻派人着手此事。
临到结尾,曲觞对巫阖欣赏到了极点,不再询问正事,而是如忘年好友般八卦道“还有一事先生未在信中言明,楚王私德有亏到底所指何事?”子昌也伸长脖子目光炯炯地等他解惑。
巫阖敛眸道,“他对内子起了歹欲”
无言的寂静在房内蔓延。
子昌反应过来出言唾骂,“楚王未免太有失德行!”见巫阖神色哀伤,曲觞也不敢再追问惹他伤心,有意嫁他第三女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
他安抚道,“你今晚歇在丞相府,明早便随我们去面见王上,先得个官职,尽早在临淄安顿下来。”
“多谢丞相,多谢师兄"巫阖恭敬告退,跟在侍从身后去向临时歇脚的院落。到达临淄后他不曾歇息,马不停蹄地来了丞相府与两人见面。来齐后,地位名声、钱财府邸,一切世俗之物都得重新积累。从前他不在乎,可现在阿怜正在过来的路上,他便想早点办妥。若说齐国朝堂最近有什么奇事,那便离不得那个从楚国过来的客卿巫阖。他与子昌师出同门,不仅熟悉天下时局,能言善辩,还从不放空话,落在他手上的事不出几天就能办妥,令丞相一派在朝堂上的声望又大了些。齐王大悦,赐他单独的宅邸不说,还有意为他牵线赐婚。谁知巫阖竞拒绝了王上,说自己已有夫人,只是不幸在来齐途中与她走散,至今仍在寻找。
本以为是拒婚的借口,却没想到丞相府乐宴时,一女子当众呼他名讳,正是与他失散多时的夫人。
身姿婀娜的舞姬们穿藕色广袖裙,个个轻纱覆面。巫阖端坐在宴席上独自斟酒,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后面的阿怜,在他的余光里,她越过最前面的舞姬,像只蝴蝶一般飞了过来,就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天!”
“还不快拦住她!”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他顺着动静假装疑惑地抬头,见阿怜扯下面纱扑通一声跪在他桌前不远处,裙摆似朵花轻盈地张开。她伸出手,“巫阖,救我!”
赶来的侍卫将她按住,她的眼尾泛着红,声音里满是颤抖,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巫阖面色一变,立即站起来朝她走去,喝到,“松开她!”看清那女子面容后,这侧的官员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其中一武将廖慈更是盯着阿怜的脸失态地站了起来。
巫阖把阿怜打横抱起,阿怜如他所愿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不放,只那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他的心脏随之紧缩。
或许这次确实做得有些过分,可他不后悔。子昌惊疑不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师弟,这位是?”巫阖转身答道,“我夫人”
而后他左右扫视一圈,“诸位尽兴,我先告退了”他提前离席,带着阿怜打道回府,留一众同僚目瞪口呆。马车内,他仍不放开抱着她的手,任她在怀中哭泣发泄。等她收敛情绪慢慢坐正,巫阖心疼地将她凌乱的发勾到耳后,“阿怜,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
看着巫阖关切的模样,这一个月因担惊受怕累积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虽然那些人不曾在吃穿住行上亏待她,可前路未卜带来的不安梦魇般缠绕着她。以至于看到巫阖的一刹那,她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此前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摆脱那些人的控制,可在人生地不熟的临淄,她的每次出逃都以失败告终。
她不停抽噎着,巫阖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以后慢慢说”一辆青色的马车停在苏将军府前。
得知廖慈来意,赶来的管事一脸为难,“苏将军他又去别院了”廖慈叹息一声,回府后怎么也睡不着,犹豫着是否要把这事告诉苏群,打破他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
同为将军,他欣赏苏群的智谋武功,在苏群来齐后没多久便和他结拜兄弟,后来才知道他跟齐国文臣世家的苏家有远亲关系。一次酒局上,得知苏群曾有个心爱女子,不留一言便另嫁他人,他为他打抱不平,却见苏群面色复杂,说她也是身不由己,没有选择。廖慈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脸色涨红,连连道歉。却又听苏群淡淡道,“可我确实也恨她。”再一年的秋日,听说苏群因酗酒过度陷入昏迷,他上门探望,走到窗户时望见苏群正摩挲着一幅画像流泪。
能引得苏群如此失态的,只可能是那个女子。廖慈本着好奇眯眼细看,对画中之人瑰丽的眉眼极为深刻。他悄悄走到正门,敲门后得了准许推门而入。苏群已收好了那幅画,带着几分病气与他寒暄。他没问苏群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想也知道又跟那个女子有关系。不料苏群却主动告诉他,一句“她生了一个孩子"把廖慈震得呐呐无言。见他沉默,苏群自嘲地哼笑一声,“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给谁说了。”“我的爹娘都劝我放下她,也不愿再提陈国发生的事。”“可真快。或许我真的是时候放下她了。”廖慈不知怎么劝,当时只想着放下她苏群就能重新开始,附和道,“放下好啊!她都放下你了,你本来就该放下她。”可苏群所谓的放下,也不算真的放下。
要是知道他后来会干出那种事,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一拍脑门就说出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