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走装着嬴埕的襁褓交给侍婢,层层放下的纱幔中,秦王煦自后搂住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道,“那让我瞧一瞧,是不是真的好了”帐中很快传来靡靡之声。
或许是因为孕前孕中每月不断的补药,阿怜不仅生产时没受什么苦,事后恢复得也很快,不到两月就能外出走动了。侍医都说女子孕育产子九死一生,像她这样顺利的实属罕见,有如天佑。在花园里遇见公子昭时,阿怜神色一愣,公子昭则是远远地过礼,而后转头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阿怜思绪飘远。
花园里的秋千是新起的,昨年此时,他在这里救下她,也救下她腹中的孩子。
若要害她,当初又为何要救她?
是因为那时不知道她腹中有个孩子吗?
害怕这孩子的出生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甫一听闻公子昭参与此事时,她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那个于雨中送伞的温润少年多少温暖了她初到秦宫时苍凉的心,虽然难以启齿,但她那时常常从公子昭身上寻找苏群的影子,寄托无法安放又无可诉说的情思。
她实在想不到,公子昭居然会伙同丽姬,在除夕宫宴找人加害她,以图一尸两命。
跪在凝香殿那夜,他向来挺直的脊背弯曲,眼里也流着泪,在丽姬认罪为他辩解后,只苍白地补了句,“我从没想过要害怜夫人”他毕竟只有十五岁,阿怜也摸不准,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几个月大的嬴理眼珠黑亮,皮肤白皙,一看就结合了她和赢煦的优点,今后长大怕是也能收割一片少女芳心。
嬴煦从紧凑的日程上分出一点空闲,专门用于逗他。前朝后宫都知道他对这对母子有多么的上心。
在秦王宫的第二个冬日,阿怜俨然已经把秦王煦当作了可以依赖终身的夫君,那可以说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来年开春,中原战事不断,阿怜从时常晚归的嬴煦身上看到了秦朝的政事繁忙。
她不能去问前朝政事,嬴煦愿意说她就听着,静静倚在他怀中给他安慰。兰妫已经出宫,她在昨年的迎春宴上物色到了良人,借着阿怜的关系求得秦王赐婚,于丰收良时出嫁。
她们在除夕宴上重逢时,兰妫满脸红光,说她的夫君已经派人去接她的爹娘和弟弟了,不久就能阖家团圆。
这次兰妫进宫来见她,带给她一个和田玉的手镯,她正要叫侍婢妥帖收下,却被兰妫阻止。
兰妫拉起她的手,眼神里有些不明的意味,看得阿怜心里发慌。她一字一句道,“我先给你试试,若是大小不合适,我再回去问问阿娘,有没有别的。”
“这是我阿娘专门从陈国带来的,上好的料子,绝对真材实料。”伴随着冰凉的触感推入手腕,一个皱巴巴的纸条滑过肌肤,落进她的袖口。“太好了,大小刚好合适,我就说我没记错。”兰妫抬着她的手腕等了会,目光直愣愣地看她,确定阿怜接收到她的意思,这才转身离开,若是阿怜没看错,她眉峰下拧,眼含哀伤。她进了内室,坐在榻上拿出袖中纸条一扫,惊惧的泪水便夺眶而出。嬴埕还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她却不带一人冲出了凝香殿,直奔嬴煦所在的呈殿而去。
她一路狂奔一路擦泪。
宫人们从没见过受万千宠爱的怜夫人这般失态的样子。母后温柔的身影在阿怜的脑海里闪过:
孩童时,唱着歌哄她入睡的;少女时,倾听她狃泥心思的;送她出嫁时,含着泪依依不舍的。
万般念头汇聚成一个,找到嬴煦,让他救陈国,救救母后。她满心希望挂在嬴煦身上,却没时间去深想,或者说她害怕深想,她的夫君嬴煦,也即秦国的君王嬴煦,既然此前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她,便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一一秦国的态度。
秦国不打算派兵去陈国。
看着满脸是泪的阿怜,嬴煦放下朱笔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在有人来报兰妫入宫探望时,他就隐隐有了预感,没想这一刻来得这么快。“阿煦,"阿怜弱柳一般扑进他怀里,哭成了泪人,“求你救救陈国吧!”嬴煦抱紧她,张了张唇,不知该从何解释。他无法违背秦国列祖列宗,私自做出对秦国来说举足轻重的决定。中原战乱,局势千变万化,大国吞吃小国乃是常态。开春后,楚国故态复萌,围攻其境内包围的陈、蔡两国,陈国国君向秦国递来了求援信,请秦出兵为陈国守城。
先不说魏国楚国边境局势紧张,战况一触即发,后又有安插在陈国的探子传来消息,说陈国国君此举很有可能是陈国向楚国投诚的计谋,真实目的是为了困杀秦国的名将白羽,以此换取楚国的保护。秦国虽与陈国结了姻亲,可毕竞相隔千里,远水救不了近火。为了得到楚国的保护而利用远嫁秦国的女儿,陈国国君确实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至于事成之后女儿处境如何,便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得知机密的秦朝高级官员和客卿们一致作出决定,不能出兵陈国,这已成定局。
见他不说话,她从他的怀里探出来,泪水在下巴汇聚滴落,“为什么?我的母后还在陈国,她她还在陈国,你救救她,你救救她阿煦”在她殷切的注视中,嬴煦艰难开口,说出了她最不愿听到的答案,“阿怜,我没办法,我救不了陈国”
陈国国破,楚国攻城之日,陈国国君和陈王后两杯鸩酒下肚,楚王昶念其刚烈,收敛其尸首,以君王礼制葬于符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