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人鱼文科研员(七)
昏黄的台灯下,圆珠笔摩擦书页发出沙沙声。“人鱼的体/液似乎有某种致幻效果,表现为做梦,或现实生活中短暂失去意识。”
“虽然还没有得出科学的解释,但是怀特研究员,我(Lyan),还有埃琳娜在接触那些液体后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这本封页写着"人鱼观察笔记"的笔记本已经用掉了一半。阿怜放下圆珠笔,翻动布满大小字迹的书页。重要的地方她画了五角星当作记号。
最新被圈起来画星的节点是"求偶期”。
心底隐隐浮现的荒谬猜测被她下意识否决掉。可人鱼怪异的表现让那个猜测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强到她没办法忽略。从第一次做噩梦起,似乎有根隐形的丝线把她和他缠在了一起。埃琳娜她们一定想不到,她比他们所有人都先认识这条人鱼。起初是在梦里,然后是在哥本哈根,最后才是研究站。她翻到笔记本的前几页:
“人鱼的视网膜结构适应于黑暗的深海环境,他们的夜视能力出众,但畏惧强光。陆地的强光环境会让他们处于接近'半盲′的状态,无法细致分辨三米开外的对象”
这是当初捕获到大量人鱼时,埃琳娜根据活体实验数据得出的结论。随着思维发散,心跳也开始加速,砰砰砰"地将新鲜的血液送往四肢。难道说,研究站那充满杀意的一瞥,纯粹是因为他没认出她?阿怜坐在昏黄的夜灯下发了会呆,而后起身,捞起椅背上纯白的研究服。人鱼如她所料地那样,在感应灯亮起的一刹那朝她所在的方向游来。她隔着坚固的玻璃看向那浅灰色的瞳孔,将柔软的掌心放了上去。在她的注视下,人鱼学着她的模样,比她大上一圈的、带着趾蹼的手掌与她隔空贴合。
鼻尖是风控系统送来的海水的腥味,四周空气十分安静,只有水循环系统工作的′嗡嗡′声。
阿怜垂眸把手缩了回去,她引着他来到喂食口,这里的镂空设计让他们可以对话。
“你讨厌我?”,她直切主题地开始拷问。人鱼立马摇头,浓密似海藻的银发随着他的动作在水波里荡漾。阿怜眸光颤动,她似难以启齿地小声发问,语气里带着一百分的不确定,″你喜欢我?”
“喜欢…”,这次人鱼是用声音来回答的。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大提琴一样低沉而富有磁性,只是别扭的发音让人意识到这并非他的母语。
“喜欢′这个字眼阿怜听过不少次,唯独这次心里有些异动,她一时说不清这样的异动代表着什么。
换作其他对象,她一定会冷静地问对方,“为什么?”得到的回答往往很单调,无非是外貌、性格、能力的排列组合,让她生不起一丝波澜。
她相信人类之间有爱情存在,只是得到的难度如同大海捞针。那些宣称′为爱结合'的婚姻,往往经过了精心算计,有的能瞒一辈子,有的没几年就原形毕露,比如她父母的婚姻。以往的研究里,她总会对生物寻找伴侣的模式多关注几分,以弥补对人类真爱幻想的缺失。
而当下发生的一切让阿怜震撼得说不出话。一个′兽类′用她的母语对她说′喜欢。
难道她还能问这个兽类′为什么吗?
等待雌性人鱼到来的这段时间里,阿怜备受煎熬。那晚的对话让她心里生出别扭和抗拒,她不明白人鱼口中的'喜欢'意味着什么。
他们有着类似人类的感情,还是说,他们的喜欢只是普遍代表求偶和繁衍后代。
如果是类人的情感,按照她的逻辑,这样的喜欢就是随时可变的;如果是后者一一阿怜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她在独自思考中陷入了思维怪圈,索性不再深想。等雌性人鱼到来,这个问题自然就有了答案,她大可不必如此纠结。她借着体/液分析实验暂时避开了与人鱼的接触,这让人鱼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连偶尔查看监控的劳拉都注意到了。“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劳拉找到她,严肃道,“你应该明白,这不利于接下来的实验”
她当然知道劳拉指的是什么,捕鱼船已经带着信息素囊出发,一旦捕获到雌性人鱼,他们就会开启重要的求偶观察实验。再次见到她的人鱼有些小心翼翼,他似乎想像往常一样冲到玻璃前,又生生抑制住了这个动作。
“你讨厌我?”,他的话说得更流畅了。
见阿怜不说话,他开始哭泣。
不过阿怜不知道把这个新观察到的行为称作哭泣是否恰当。他只是神情悲伤,眼角渗出了明显不同于海水颜色的琥珀色液体,像内里受伤腐朽的神像流出了生锈的铁水。
等等?琥珀色?
阿怜眼睛因吃惊而瞪大,她爬向喂食口边缘大声安抚,“别哭了,没有讨厌你”
人鱼闻声而至,一簇簇银色的头发随着他游动的动作脱落,漂浮至水面。看见这一幕的阿怜心里泛起绵密的刺痛,她克制不住地蜷缩起手指,这一定是因为愧疚。
“你喜欢我?"他学着她的模样发问,似乎迫切需要一个出自她口中的肯定答复。
见阿怜还是不回答,他的神色变得哀伤而焦急,像是被利器扼住了喉咙,啊啊半响才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珍珠”
「你收了我的珍珠」阿怜突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那些珍珠被她卖了,在她被他'报复′之后,阿怜莫名有些心虚。那既是礼物,也是人鱼发出的求偶信号。
他以为,阿怜收下他的礼物,代表着她也喜欢他。因此他欢快地赶回格陵兰海,在温暖的海底温泉附近修建了用于产卵的巢穴,想要接她回去。
可人类找到了他排在隐蔽处的信息素囊,并且借此捕获了他的同类,他必须去救他们。
人鱼没有发情期,或者说和人类一样,全年任何时候都是人鱼的发情期。每年夏季,没有配偶的人鱼会自动分泌出信息素囊,其中包裹的琥珀色液体能在宿主身上落下独有的标记,方便信息素囊的主人追踪。一般情况下,想要得到伴侣的人鱼会把它们排在开阔的海域中,方便信息素囊被洋流携带到世界各地。
强壮人鱼的信息素囊对单身人鱼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如同罂粟之于瘾君子。咬破它们的人鱼能从中获取有关信息囊主人的信息,而信息囊的主人也能也接收到被标记的宿主的信息。
自诞生以来,他们一直通过这样的方式匹配伴侣,繁衍后代。人鱼有着漫长的壮年期,他暂时不想接收繁杂的求偶信息,于是把信息素囊产在封闭的空间内,确信没有同类能够找到,却机缘巧合地给了人类窥见人鱼世界的缺口。
等他解救出自己的同类,留在她身上的微弱标记已经淡得闻不到,他完全失去了她的踪迹。
他绝望地游遍北冰洋和大西洋,最后在哥本哈根内海找到她,彼时她正和一个雄性靠得极近,似乎正要进行人类口中的"接物。重逢的喜悦变成滔天的愤怒,他用海水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却迎来她惊恐厌恶的眼神和奋力的挣扎。
他清晰地察觉到,她在排斥他的接近,她一点都不想跟他离开。他不知道短短几个月内发生了什么,让她的态度变化这么大。明明分别时,一切都还好好的。
她意外被他的信息素标记,而他恰好喜欢她,从内到外,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着喜欢。
失落中,他想到了格陵兰海下的那个排水口。虽然他们见面的地方在哥本哈根,但既然她被那些信息素标记过,那么她必然和这个人类建筑有所联系。
于是他在近海徘徊,装作被′捕获',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她。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激动极了。
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是在排斥他的靠近。“珍珠,喜欢我",爱人就在眼前,隔着这层脆弱的玻璃,他重复着人类的语言,只恨时间短暂,他学的不够多,不足以表达他的对她喜欢。他不断重复的话里带着祈求的意味,琥珀色的泪滴断断续续地自他眼角滑落。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阿怜的瞳孔里映出了他悲伤的模样,心底的磐石不知不觉被撼动了几分。不明真相的阿怜对他还是怀有警惕,她没办法说出′喜欢你′这种哄骗的字眼,却也不想再看着他继续消沉下去。
“别哭了,“人鱼在她的安抚性的话语下停止了哭泣,阿怜的脸颊染上薄红,她闭着眼睛继续说下去,“我喜欢你…的珍珠。”雌性人鱼有着一头漂亮的冰蓝色头发,光就外貌来看,她与银发人鱼是极为相配的一对。
阿怜细致地观察着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掀开管道入口对抬着雌性人鱼的工作人员淡淡道,“放下去吧”
紧接着她快步回到了第五层,想看看银发人鱼对于这个同类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