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就启了程,这一路顺风走得很快。只是顺风的路只走了一小段,就到了头。
不巧得很,他们下晌路过一小镇,竟然遇上了此地的集会,堵得水泄不通,马车走走停停,杜泠静刚把秋霖叫下车,秋霖就扑到了路边的树根上,一阵翻江倒海。
杜泠静自己也不舒坦,往另一边风大的地方走了几步,夹在人群中独自前行,
她这两日走的不快,更多时候在思量如何藏匿行踪,未出京畿就还在那人眼皮底下。只要能顺利潜出北直隶,进到山东地界,便是不回青州老家,她也自有隐秘的去处,可以暂时做停留。但要想离开北直隶,至少还得三日。
杜泠静暗自计算着,不想前面的路口忽然起了一阵狂风。那风裹着沙石飞走,吹得街上拥挤的行人一时都迷了眼睛。
本就挤挤挨挨的街道,立时乱成一团。
有人惊叫起来,也有人抬手推搡,混乱之间杜泠静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可她刚往后踉跄了一步,就被人稳稳地扶住了手臂。
她不由道了声,“多谢。”
她说完转头看去,只一眼,她眼睛瞬间睁大。
男人熟悉的面庞近到她脸前,远远近近的人群里,早已布满他的人手。
杜泠静知道自己走不脱了,但还是忍不住转身远离他,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风太大了,你身子受不住,别往那边去了。”
她未回身,“我并不觉得这条路风大,只要不与侯爷同行,这点风不算什么。”
她说到此处,才回头看了他一眼,“若侯爷肯让我独自离去,感激不尽。”
男人闻言,嗓音低哑地笑了一声,“那还回来吗?”
“既走了,自是不会回。”
“但若是,你已有我们的孩子了呢?”
他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顿了顿,才又重新返回到她脸上,看住她的眼睛。
像是他生了薄茧的手,于昏暗帐中摩挲在她肩头、腰间... ...杜泠静微怔,旋即别开了目光。
“无甚可能。”
冷言冷语,冷眉冷眼。
她待他,自来连对待她前未婚夫婿蒋竹修、蒋三郎,五分之一的温柔都没有,如今更是半分也无。
可她同他,才是结发相守的夫妻。
男人越发笑了,低哑的嗓音轻轻笑出了声。
“娘子对我这样不满,真是我之过。”
他摇着头,自嘲着自责。
拥挤的人群不知何时被疏散开来,风卷得他额前一缕碎发翻飞。
但他却在此时更上前一步,近到与她咫尺之间。
杜泠静下意识要退,他却扣紧了她的手腕。
“我有过,我知晓,可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让娘子离开。佛经有云,若人忏悔,罪即消灭。还请娘子给我机会,允我以此生来忏悔灭过,如此可好?”
每一个字,都随着他紧压的目光,抵至她身前。
杜泠静脱不开他掌心,更不知世上怎会这种人,将忏悔当借口,还说得如此顺口。
男人却只当没看到妻子眼中的鄙夷,向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从远处往回处走。
但她忽的笑了。
“陆侯会否欺人太甚?从一开始设局得圣旨赐婚,到后来处处哄骗欺瞒,再到如今特特追来,只为囚我于京。”
她哼笑一声,“敢问陆侯,到底所思何为?”
她叫他陆侯。
男人没立时回答她的话,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将帕中包裹的东西,轻放进了她腰间的佩囊里。
是归林楼的钥匙。
“别再弄丢了。”
她抿唇不言,盯着他的眼眸,让他回答她的问题。
男人微顿,跟妻子缓缓笑了笑,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我所思,惟夫人尔。”
... ...
车窗外群山起起伏伏,远观仿若九天美景,但对上山下山的碌碌凡人而言,跌宕难捱,不知尽头。
杜泠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六个月前,她只是因为收书路过京城,这短暂的路过,竟将自己陷进了这个她最是不喜的,权势漩涡、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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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许侯夫人》法采/文,正版首发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