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二十六章
陈荦的心砰砰跳起来,那一定是杜玄渊,又见到他了!杜玄渊说过,太子殿下是他的主君。太子在这里,他一定就在这里。自九幽山归来后,陈荦再也没遇到过杜玄渊,更没有机会当面跟他说一声谢谢。他们逃出来那日,李棠发了好大的火,还说什么如何交代,陈荦想问问他有没有受到太子殿下的责罚。马队跑出城外,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人群又一次惊呼起来,有人在城外将沙鹰射落,带回来了。
到现在,陈荦虽然离得远远的看不见,但隐隐有些明白了“讲武”是什么意思,讲武大会为何而办。苍梧节帅府将四边州县、邻国郗淇、车勒的王族、使团,以及平都太子府和苍梧军中的好手聚集在一起,互相比试武力。韶音也被挑起好奇心,和四周百姓纷纷猜测着谁会输谁会赢,赢了的人能有什么彩头。
猎鹰归来,场中开始了第二场比试。人潮汹涌,在前面占了好位置的百姓看得津津有味,能听清场中的贵人长官们说些什么,不时爆发出喝彩欢呼。被挤在后面的百姓只能看到个冒起来的影子,发生了什么要靠人群转述。就这样,场外爱热闹的百姓也没有就此散去。心思活络的小贩在人群中做起了生意,相熟的城民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地唠起闲起闲嗑。许久没能出门的韶音遇到几位城中旧友,大家背靠一家脚店,聊得不亦乐乎。陈荦巴不得韶音早日从蜀中那男子的阴影中走出,因此喜闻乐见。喧嚣吵嚷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又听到人群中有人惊呼。“靖安台上有个女子!”
“真的有人上去了!”
“是个美人!”
后面不能挤到前方去看,围观的百姓说什么的都有。“那是车勒王妃!郭大帅请来的车勒王和王妃!”“别胡说,看起来那么年轻肯定是公主!”“你怎么知道年轻?隔得这么远,连眉毛眼睛都看不清楚!”“你看她穿的裙子!王妃哪会这样穿?”
“你这人真是,你哪知道王妃会怎么穿?”“校场中有话传来了,那是车勒公主!是车勒公主!”陈荦好奇心大起,伸长了脖子往靖安台上看去。真的有个女子,被侍女扶着登上了靖安台。
那女子身份远远看着就非同一般。她穿着繁复的绣花百褶长裙,迥异于大宴女子所穿的样式,看来并非大宴人。隔得太远,陈荦眯着眼睛也无法看清其五官,但却能看到她长裙、头纱和手臂间所缀的层层珠玉。晴朗的日光下,她身上珠玉琳琅。陈荦相信她那万众瞩目的容颜不会逊色。若不是绝色女子,又身份高贵,谁会佩得上这样华美的珠玉。
城中一阵风过,人群中闻到阵阵香气,芳馨馥郁。这就是靖安台上的美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香气。陈荦闻到香气,不由得仰头,和周遭百姓一起看得呆了。这样颜如玉,气如兰,玉体香肌,观音下凡似的美人,不知节帅府让她登上那靖安台作什么?
陈荦渐渐看清了,那美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由两侧长梯登上靖安台。靖安台上早放上一架青铜箭台,一把超乎寻常尺寸的黑漆大弓陈列其上。万众瞩目中,那据说是车勒公主的美人将一条长长的彩绸系在了长弓上。那彩绸被风一吹,袅娜娜地飞扬而起,飘在长弓之上。
车勒公主走下靖安台后,靖安台两侧的长梯被撤去。陈荦好似看明白了,那彩绸和长弓,是今日讲武大会最后的彩头。今日最后一次比试要在那高台上进行。
十年来,苍梧城中第一次举行这样大规模的盛会。陈荦小小女子,亲眼看到这场景,也忍不住心如擂鼓,血液发热。靖安台上长弓锋利,彩绸飘飞,美人芳泽。数十州府,三国使团,苍梧十万军士及满城百姓共同见证,还有代表天子的太子殿下亲临,天下习武的热血男儿,谁会不想在万众瞩目中夺得头筹,拿到胜彩?
四周的城民也很快沸腾了。欢呼声,唿哨声,议论声纷纷而起,还有人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也进入校场去比试一番。众声鼎沸中,陈荦的心跟着狂跳起来,越跳越快,忍不住紧紧拽住了身旁韶音的手。遥远的校场中一阵密集的鼓声响过,好像有人开始登台了。半盏茶的时间后,陈荦紧紧注视着远处高台的眼睛蓦地一跳,她看到了杜玄渊!撤去长梯后的靖安台立地而起,陡峭难攀。一身紫色劲装的杜玄渊身佩玄铁剑,和另外两位身着黑袍的好手率先攀到了台腰处。三人的速度几乎难分先后仔细看,那两位黑袍人都像是苍梧军中的将士。陈荦想看清楚是什么人,却因隔得太远,一时难以分辨。
这项比试太过惊险刺激,围观的百姓一时忍不住惊呼,一时呐喊助威,一时又看得雅雀无声,仿佛连自身也陷入焦灼。那三人在台腰处撞到一处,激烈地打斗数十个回合。少顷之后,杜玄渊和其中一位继续领先。两人仿佛身手同步一般,一起向台顶迅捷攀去。“啊一一"突然之间,有人好像惊恐地捂住了嘴。就在两人即将攀上台顶的瞬间,杜玄渊像一片秋叶突然脱离树梢一样。无数双眼睛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他手脚滑脱的动作,便见那紫色的身影猛地脱离高台,顷刻跌落下去,消失在远处的视线里。“落下去了!”
“那人掉下去了!”
围观城民产生了一阵阵骚动。
陈荦仰着头,只觉得自己胸腔雷动,双眼一花,再眨眼看时,杜玄渊已经跌下去不在视线里了……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黑袍将士纵身一跃,灵巧地登上台顶。他背靠箭台,用双手高高举起那系着彩绸的大弓,向人群示意。人群之中立刻爆发出山响的欢呼。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两人即将登顶时分在左右,并未近身交手,紫色身影是自己跌将下去的。
“杜玄渊!“陈荦忍不住惊呼出声,周遭却没人侧目看她。因为周遭的人群都在议论欢呼,喧嚣吵嚷让人几乎听不清什么声音。陈荦在那一瞬间心惊肉跳,那靖安台足足有五六丈高,常人自台上猛然跌落,会是怎样后果?
陈荦想冲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她离校场高台隔着不可逾越的人墙,绝无可能移动。陈荦手足无措地抓住韶音的胳膊,“姨娘!出事了!”韶音忽然想起什么,“是那人带你逃出了天坑,是不是?”陈荦拼命点头,眼泪滚落下来。
韶音给她抹泪,对这些却像是见惯了,“傻子楚楚,别说是讲武大会,就是平日军营中切磋,也都会有伤残的。”
韶音从前的恩客有不少是苍梧城中的兵丁,平日训练,上阵杀敌,都有可能致伤致残,何况像今天这样惊险的比试。她活了四十,见的事比陈荦多太多了陈荦呆在原地。
那天,讲武会结束后许久,苍梧城中的百姓们依然兴致不减,津津有味地说起每一件听来的事情。
据节帅府中的人传出的消息,那位给长弓系彩绸的美少女就是车勒公主。据说车勒公主的母亲是平都城中嫁到车勒的皇室女。公主有大宴皇室血统,又线承了母亲绝色美貌,因此被选为系彩绸的美人。今日靖安台上,全城百姓都领略了她的绝世风华,普通女子哪能有这样的容颜和气度。陈荦又听人说,讲武大会数轮比试,苍梧军、州府和郗淇、车勒以及朝廷派出的武士各有优胜,但最后那一场,赢得彩头的还是苍梧军。据说夺冠那人是苍梧节度使郭岳麾下的大将。
闲聊的百姓纷纷感叹。
“还是咱们苍梧军最厉害啊!”
“那是,郭大帅麾下有好多武艺高强的将军!”“听说今天打死了三个,受伤没死的就不知道了。大帅府的判官大人不是提前说了么,讲武会所有伤亡的武士都有抚恤!”“什么抚恤?还能把一条命救回来?”
“听说有一大笔钱!”
“你真是傻,你是愿意要命还是要抚恤?”陈荦虽然远远看过苍梧军的将士们训练打斗,但没有见过真正的伤亡,实在做不到像韶音那样,她很想知道杜玄渊到底怎么样了。讲武大会散后许久,陈荦实在呆不住,找个借口去了一趟此前杜玄渊跟她说的源安客栈。她在那客栈门口等了许久,没遇到一个李棠身边的人。后来店掌柜告诉她,那位姓厉的富商早不住在这里了。陈荦这才想到,李棠春夏之交时就已微服进入苍梧境内,如今要参加讲武大会代表朝廷公开露面,自然不会住在这里了。
八月,时近仲秋,这是苍梧城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白海棠和丹桂齐齐开放,丹桂的芬芳在初秋凉爽的晚风里飘散开来,满城闻香。与节帅府对面而立的地方有一片院落。院内阁楼耸立,花木葱茏,还引了流水流入院墙之中,远远看去十分气派雅致,城中平民百姓从未进过这院落,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在这片院落最北边,有一个单独的小院。此处远离街市,十分清幽,院中大片白海棠开得正好。
陈荦在老远的地方等了好半天,避开巡逻的兵丁,终于找到短暂的机会翻上院墙。她在院墙阴影处趴了许久,看到院中十分忙碌,侍女和医士来来去去,还有官差模样的人吩咐着什么。等了半个多时辰,所有人才终于离开了花园后的房间。
房间那扇面对小花园的窗开着。待到院子里终于没人了,陈荦从院墙处翻下来,蹑手蹑脚地摸到窗前海棠树后。她在窗台处探出一个头,看到床榻上静静躺着的人,那人就是杜玄渊。
屋内,白海棠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汤药味。杜玄渊已在这小院中躺了五天,一直昏迷不醒。
陈荦想在窗台上看一眼就回去。这一片戒备森严,若被人发现,当她是歹徒,那就麻烦了。
陈荦一边双手攀着窗台,一边警觉地听着院内动静。“是谁?”
这声音吓了陈荦一跳,回过神来却发现是杜玄渊的声音。她小声问:“杜玄渊,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