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脑嗡地一声,原本热血的大脑这个时候却突然冷却了下来。
慕道瑛动了动眼睫,瓷白的脸上滑落下点点血珠,平静地抬起眼,一双眼如浸寒星,眼里闪动着不加掩饰的痛恨,冷冷凝望雾气之中缓步走来的一道曼妙身影。
“贵派今日在金庭玉台附近大开杀戒,难道不怕仙盟追责吗?”
雾气散去,梨花染血。
一个女子碾碎了脚下的梨花,踏血而来。
她生就一双极为妩媚的凤眼,眼尾微翘,肌肤晶莹若梨,比艳樱桃。
“慕道长见谅。”女子微微一笑,那一双凤眼流眄生波,艳光四射,“在下合欢宫总管陈玉柔,奉合欢宫宫主——无垢老母之命,请慕道长前往宫中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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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境内宗门数万,合欢宫非仙非魔,当属其中异类。
门下弟子不修正道,以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阴阳交合之术为长生法门,数千年来一直深为正道不耻。
合欢宫宫主无垢老母,便是高洁出尘如慕道瑛也曾有所耳闻。
无垢老母的俗家姓名与来历如今已无人知晓,只传说她生得极为貌美,得了合欢宫老宫主的青睐,被收作了姬妾留用,又使尽了浑身解数哄得老宫主收她为徒。
仅仅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就从一个默默无闻,以色侍人的姬妾,一跃成为举世皆知,心狠手辣的妖女魔头。
一直以来,东华境内都有传言老宫主的陨落与她脱不了干系。
老宫主死后,无垢老母迅速血洗了宫中的反对势力,把持了合欢宫的大权,成为合欢宫新任宫主。
据说那天合欢宫横尸累累,山下全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血,鲜血渗透了合欢宫门前台阶,门人弟子日日用清水刷洗也洗不干净石缝里残存的人血。
无垢老母大权在握,乾纲独断,御下风格尤为酷烈,但凡门下弟子伺候得稍有什么不如意,轻则废灵根剜仙骨逐出宫门,重则枉送了性命。
自从她得了势,那些曾经得罪过她的宗门也都遭了殃,轻则家破,重则灭门。
慕道瑛行为处事极为正派,江湖传闻本多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对于无垢老母身上的传闻向来秉承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态度。
但近些年来,魔门每一次行动的背后都隐约可见合欢宫的身影。
此时合欢宗主动找上门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仙盟同门惨死身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依然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
陈玉柔缓缓扬起眉,见这清冷如霜的年轻人半靠着梨树,缓缓坐直身子。
润泽的乌发垂落下来,他身姿挺拔如松,落拓的身影巍峨如岳。
纤长枯瘦的指尖合在上,强忍下五脏六腑血气翻涌,慕道瑛垂眸淡声道:“我竟不知这便是贵派请人的态度?”
陈玉柔有点儿惊讶地笑了一下,“手下的人不懂事,冒犯了慕道友,还望道友见谅。”
慕道瑛:“老母地位尊崇,竟也关心到我这个小辈弟子的生死不成?”
合欢宫毕竟不是魔门。
无垢老母修为已臻至九境中六境三转,而他不过四境三转。
于情于理,慕道瑛这一声“小辈弟子”并未说错。
陈玉柔倒也不生气,只笑了笑说,“老母的心思岂是我等能猜测的?慕道友,请吧。”
慕道瑛沉默了一刹。
陈玉柔语态柔和,言辞谦恭,看似给足了他面子,但他心中清楚,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实际上没有选择的余地。
直到陈玉柔催促,他才缓缓地站起身,随同陈玉柔上了合欢宫的飞舸。
陈玉柔不由因这青年小子的审时度势又多看他一眼。
慕道瑛生性简朴,喜穿素麻道袍,他受了重伤,那件素麻道袍早已被鲜血染成一件血衣,但青年的脊背依然挺拔如松,笔立如剑。
因为受伤,他行步缓慢,但姿态不偏不倚,竭力维持住了玉清观首座弟子的体面风度。
飞舸拔地而起,腾云而上,一息之间,便已飞出百里之遥,不过一日功夫,便已飞渡重山万水,降落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泽上。
这片名为“胥梦”的大泽,便是东华界大名鼎鼎的合欢宫所在地。
胥梦泽由无数川流湖泊串连而成,站在飞舟上据舷眺望,只见烟波浩渺,点落群山如螺,山光水色,溶溶漾漾。
飞舟飞过大泽,直抵烟水尽处那座黛色朦胧的高山,这才是合欢宫山门所在。
这也是慕道瑛第一次来到合欢宫。
下了飞舟,过了山门,这一路所见,山外青山楼外楼,红墙绿瓦,雕甍绣槛,倒是精巧秀气,脂粉温柔。
若不是他心知这是在合欢宫的地界,还以为到了哪家江南富户的后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