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夏炎
蝉鸣混着晨光涌进窗口,窗棱挂着的玻璃风铃叮咚作响。14岁的五条悟赤脚踩着滚烫的青石板,黑纹付羽织的衣摆扫落一地朝露,被咒力包裹的水珠在他掌心滴溜打转,又被他烦躁地捏碎成雾,飘散回身边的水缸中。
“第八次。”
清冷的女声自他身后的和室里传出,喜久遥原本厚重的十二单已经换成了一身月白和服,跪坐在榻榻米上挥动着团扇看他晨练。“啰嗦!"五条悟不耐烦地朝她甩出「苍」,毫不意外地再次被她轻松转化掉了,“有六眼在,花这闲工夫练习咒术控制,还不如教我怎么破那天的影子傀儡还有反转术式。”
提到那天让他遭遇人生第一次滑铁卢,让自己当众吐血的影子傀儡,他磨了磨后牙槽。
喜久遥指尖绽开红色咒力,细细修补刚才被他的攻击扫到破裂的障子纸,每一丝咒力都精准地嵌入纸张的裂缝中,慢慢将肉眼看不到的断裂纤维一根一根修复,使纸张还原如初。
“急于求成?”
五条猫猫毛发炸起,反驳道:“老子这种天才已经是日照大神的杰作了,老子急什么!”
喜久遥瞧他一眼,将手中的团扇放下,缓缓起身,端起桌上的杯子,朝廊下走去。
五条悟这才看清她今日的腰封有些松散,没有像先前那样一丝不苟地束起来,颈间梅花纹样的襦祥显得稍稍松垮,让削立的锁骨若隐若现。拿把扇子有什么用,明明这么怕热,非要穿一身和服,还不开空调,活该!五条悟腹诽着,掏出手机,修长手指将按键按得“啪啪"响,没一会儿打完字发了条消息出去。
“把水用咒力包裹住,凝成这样一模一样的形状。“"她将手中形状非常艺术的竹杯搁在廊边上,低头对站在廊下的五条悟下练习任务,“三百支,午饭前完成。”
“三百支?当老子是木匠?"听到这个枯燥的任务,少年与天空同色的碧蓝色眼睛中,溢出强烈的不满,他一脚踢翻竹筒,里面的水倒出来泼湿了这位新老师的屐袜。
喜久遥垂眸看着脚上渐深的水痕,突然抬指点向少年眉心,红色咒力顺着少年暴起的青筋游走,将躁动的咒力温柔裹住。院中的蝉鸣声忽然远了。
因为咒力被压制,五条悟眼前一阵眩晕。
“你!"回过神后,五条悟后牙槽又开始咯吱作响。只靠咒力就能压制他,这女人是什么怪物!
喜久遥这些天来,已经习惯了这个年少五条悟的桀骜性子,她温凉的指尖点了一下他的眉心:“耐心一些,六眼只是能够让你比其他人更精细地操作咒力,但是熟练度才是基础。”
见他还是叉着腰一脸不忿的样子,喜久遥想了想,开口加码:“你好好练习,等足够熟练了,教你克制影子傀儡?”五条悟捏着下巴凑到她面前抬头将她左右看了看,像是在判断她说的是真还是假,半响,他讨价还价:“还有反转术式!”“这个不行。”
“为什么?“五条悟张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竞然被拒绝了,“怕我学会你就打不过我了?”
喜久遥摇摇头,解释道:“严格来说,我并不会反转术式。”五条悟觉得她在骗人,帮她回忆:“你先前明明治疗了我!”“只是我的领域附带的回溯效果。”
“领域展开?"五条悟猫眼一亮,上前拽住她的衣袖,“那给我看看你的领域展开?”
喜久遥一愣,垂眸看他:“现在还不行。”现在不行?哦对,领域开启有时间限制,她才开过一次救了自己。想通了之后,五条悟遗憾道:“那等你恢复的时候。”喜久遥不置可否,只提醒他:“快到中午了。”“还有三个小时呢,"五条悟用咒力将刚才被自己踢到的竹筒拉起来,自信道:“老子半个小时就搞定。”
半个小时极限咒力操作的结果就是,五条悟仰面瘫倒在了地板上,额头粘着几缕湿漉漉的白发,汗水顺着耳后滑落,在衣领晕开深色痕迹。尽管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六眼仍在自动解析屋顶的榫卯结构。他忽然意识到,和上次受伤不同,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耗尽咒力一一那些总是如汪洋般取之不尽的力量,此刻竞然干涸得能听见回响。少年抬起手,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握了握酸痛的手指。原来失去咒力是这个样子的?似乎身体都变得脆弱起来。院子里没有人说话,只有蝉鸣在炽热的空气里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喜久遥跪坐在一旁,两人之间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刚才侍女送来的几辩冰镇西瓜。
“喂。“五条悟平息了气息后,侧过脸,抬手戳了戳冰镇过的瓜肉,六眼倒映着果肉纤维里细碎的冰晶,“虚无术式这么万能的吗?而且,你用咒术制冷是不是太奢侈了?”
喜久遥没有理他,躬身将最中心的瓜块朝他推了推。正好有风掠过庭院的梅树枯枝,掀起她还未习惯束起的乌黑长发。五条悟突然伸手拽住飘到自己眼前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绕成圈:“你这头发……怎么不招蜘蛛结网?”
“……大概是蜘蛛都去缠馋猫了。"她拍开他的手,滑落的发梢扫过少年的鼻端。
「梅花香变成了淡淡的铃兰香,应该是香波的味道。」五条悟望着天井,漫不经心地想着。
“要试试把咒力压缩注入西瓜籽吗?"她清冷的声音落在暑气里。只是听到她说还要训练,五条悟猛地撑起身子,白发凌乱地翘起几缕,眼睛瞪着她,抓起西瓜像是咬在她身上一样,张口直接咬了半块儿:“你刚才明明说今天基础训练结束了!”
“擦嘴。"喜久遥将手帕递过去,才接着说道:“是结束了,但变强从来不止一种方式,只通过一种方法也无法一直变强。”接过手帕触碰到她温凉指尖的瞬间,五条悟突然想起两日前她徒手破开笼罩在五条家上空三重结界的模样-一被长"老们称作"绝对防御"的结界,在她指尖脆得像和果子酥皮。
“喂。"他把西瓜籽吐进瓷碟,清脆的撞击声中,问她,“你这种级别的咒术师,为什么要来当家庭教师?”
喜久遥正在用勺子挑着西瓜籽,闻言忽然倾身靠近从头到脚都写着骄傲的少年,看到少年的后颈瞬间绷紧,却见她伸手从他发间摘下一片落叶:“可能是想让人知道,强大不该是囚笼。“落叶在她掌心碎成备粉,随风散入灼热的空气。少年愣了愣,别开脸嗤笑,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他突然把剩下的半块儿西瓜扔到矮几上,蹦起身:"下午就学那个打影子的术式。”没等对方回应,他就快步走向大门。人走了,六眼又不自觉向后扫过对方微微扬起的唇角……
对于这位忽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咒术老师,或许是因为对方救过他,又或许是因为对方足够强,反正五条悟适应得很快。从他有记忆以来,每天睁开眼要做的事情就是训练。他知道自己身为六眼肩负着五条家的未来,看在老头子们都对他不错的份上,他虽然也会对枯燥的训练不耐烦,对变强这件事倒也没有排斥,就像长老们告诉他的那样,他会成为咒术界的最强,那是他作为六眼生来的责任。以前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这个女人出现了,成为了自己的新老师,除了枯燥的训练,周遭的一切似乎也变得有趣起来。
她很强,可是看起来也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那是她被封印在五条家结界中的年纪……
暮色染红天边时,本来已经结束训练的五条悟又踹开了院子的大门。喜久遥正在拿着遥控器,研究这个据侍女说是“少家主吩咐送过来的"叫风扇的东西应该怎么用时,少家主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将蓝色浴衣和猫又面具扔在她面前:“换上!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什么?"喜久遥看着少年身上崭新的同色浅蓝浴衣,疑惑道。“五山送火!"五条悟跨步到她身前,将她手中的遥控器抽走扔到一边,坏笑着说,“咱们俩偷偷去,你能不惊动长老们打开外面那三重结界对不对?五条家那据说是天元大人亲自布下的三重结界,在少女的掌心中轻易就被化开了一个门洞大小的缝隙。
少年掌心滚烫,喜久遥被他拽着翻过结界,浴衣虽然合身却并不能迈开太大的步子,她被他拉着走得磕磕绊绊:“慢些。”“麻烦!"五条悟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六眼在暮色中流转幽蓝,“抱紧了,摔下去可没人捡!”
瞬间,疾风吹过脸颊。
他们到达举办祭典的山脚下时,暮色彻底沉入山下,祭典的灯笼顺着山脊次第亮起。山道挤满提灯的游客,章鱼烧的焦香混着苹果糖的甜腻扑面而来。五条悟仗着突出的身高四处眺望了一下,就拉着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人群,猫又面具歪斜地挂在少年耳后,金鱼纹样的浴衣带子扫过她手腕。喜久遥拿着面具环顾着身处的场地,又看了看前面笑得灿烂的少年,想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路线,才能这样用无下限术式瞬移过来。这就是百姓的祭典吗?
喊着号子着走过的抬神轿队伍,四处响起的叫卖声,拥挤但带着笑容的人群……
见她站在原地不说话,眼看着要撞上抬神轿的队伍,五条悟伸将她朝自己身边拽了一下:“发什么呆?你该不会没见过普通人过节吧?”喜久遥凝视着他手上刚买来的被烛光映成琥珀色的苹果糖,说:“我出生的地方…只有咒灵和结界。”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少年攥着木签的手倏然收紧。“喂!"五条悟将苹果糖怼到她唇边,“尝尝,这种祭典上的小摊味道最正了。”
甜腻的糖衣在舌尖化开,喜久遥隔着苹果糖感受到了少年别扭的体贴。而且明明知道她的名字了,他还是每天"喂“喂"叫着。真不知道怎么就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原本那个以看她变脸为乐的聒噪性格就够麻烦了,现在竟然更麻烦。
喜久遥倒映着少年桀骜的脸,忍不住叹息。忽然,远处祭典太鼓轰鸣,五座山巅同时燃起巨大火字,火光映红了夜空,落在喜久遥惊愕的赤瞳中。
五条悟的笑声混在人群欢呼中:“怎么样?这可比枯坐在家里练习有趣多了吧!”
仿佛觉得还不够,他突然把苹果糖塞到她手中:“想到一个有趣的~”少年指尖咒力流转,竟然将跃动的山火幻化成巨大的苍蓝飞鸟,扑向惊呼的人群。
咒力具象化的飞鸟不会伤人,但会留下残秽。“……“喜久遥无语着掐诀掩盖咒力残秽,余光却见少年笑得前仰后合,祭典的灯火落在他碧蓝色瞳孔里,像是把漫天的星辰揉碎撒了进去。“啪一一”一朵花火在天空炸开。
“那边!"五条悟指着绽放的线香花火,“来之前听侍女说对着这个许愿特别灵验。"他故意把火花晃成残影,“比如让某个老古板长老的胡子打结什么的。”喜久遥望着天空中跃动的光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陶瓷招财猫递过去:“谢礼。”少年捏着招财猫的一只耳朵,拎起它瞧了瞧,嘴上抱怨着"样子普通,做工还差”,却还是掏出手帕将它妥善地包裹起来,收进了袖袋中。不过一一
“你身上带钱了?”
“用咒力珠子和一个孩子换的。”
“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