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喜久大人。需要更衣吗?"门口传来侍女恭谨的声音。喜久遥想起他刚才被弄脏的衣角,转头让已经捧着衣物的侍女进来,对还蹲在原地的五条悟说:“先去把衣服换了。”洁癖家主点头:“好~”
更衣室只一障之隔,喜久遥跪坐在榻榻米上,可以清晰地听到那边传来衣物摩擦掉落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越想忽略,声音反而越清晰。
忽然,隔壁的人出声了:“这个衣服好麻烦…即便是日常袴装,也是层层叠叠的,刚才那一身还是族人帮忙换上的。训练有素极有眼色的侍女,此时听到家主的哭闹,依旧跪坐在门口纹丝不动,表情严肃地低着头。
喜久遥好笑地看了眼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隔壁声音又传了过来一一
“遥~”
喜久遥无声叹气。
斜照进室内的阳光里,有些冰凉的指尖第三次抚过五条悟后颈,让他又不自禁抖了下。
“悟,别乱动。"喜久遥跪坐在他身后的榻榻米上,一边整理他的领口,一边告诉他:“领口要折三指宽。”
五条悟的喉结在她掌心下滚动,他委屈地控诉:“遥好凶啊~”说着,他故意向后仰倒,后脑勺不意外撞到她的下巴。月白色和服袖管扫过他耳尖,摆动间,他闻到有铃兰香气拂过。“坐直。”
喜久遥戳进他怕痒的腰窝,让五条悟又夸张地颤了颤:“谋杀家主啊!”他正闹着喜久遥,却忽然乖乖坐直了身体一-他瞥见她膝边泛黄的《五条礼典》。
如果说五条家有什么能让五条悟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这本《五条典礼》一定居于首位。
原因么,因为这本家规近27年来,所有新增内容都和他有关,简单来说,这部《五条典礼》又可以称作《五条悟的黑历史典籍》。比如将他五岁时穿着女式十二单被拍下的照片作为典范。比如家主不可挑食,每月需定例食用蔬菜套餐,套餐内包括但不仅限于苦菊、苦瓜、萝卜叶、生菜等一系列可致五条悟味蕾苦死的蔬菜。所以,那本又过了一年肯定已经能砸死一级咒灵了的砖头块儿怎么在遥这里?她看了吗?!
喜久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压在衣服上的,大概是平整衣料用的吧。”
“哈哈,是吗?"坐姿端正的家主大人笑了两声,悄悄舒了一口气,心里咬牙骂道:“就知道老头子没安好心!”
本人老实了,喜久遥动作就方便了许多。
终于只剩系腰带了。
喜久遥转到前面,黑色腰带缠上腰际时,五条悟突然抓住她手腕,盯着这个复杂的绳结:“这个结法?”
“龟甲结。"喜久遥低着头,一边答着,一边手指灵巧地穿梭,暗纹绸缎逐渐勒出精瘦腰线。
五条悟低头看她,发现她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镀了层金色。他知道是龟甲结,家主专属结法,他也会系。但他记得老头说过,这个结只能出现在已婚家主身上。因为这个结会教授给家主夫人,如果夫人愿意,她可以亲手为家主系上,昭示夫妻和睦。
他一度将这条规矩视为糟粕。
可是,遥为什么会系?
五条悟再一次发现了有趣的事,但没有继续追问。他现在越来越喜欢这种慢慢发现小秘密的情、趣了~
碧蓝色眸子中闪过坏笑,他手挪到自己腰间乱扯着,不出意料,还未系紧的腰带在他翻腾的指间系成了死结,六眼无辜地看着无奈的她:“这结解开也好烦的,遥要不要提前帮我练习?”
喜久遥对他恶作剧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她又靠近他,耐心地解着他混乱的结,叹息道:“不是说要带我出去转转?”“晚一些也可以嘛。"五条悟的手指握着黑色腰带的尾端,晃了晃,“先练习下龟甲结的解法…”
忽然一阵风起,支起的纸窗落下,廊下的玻璃风铃叮当作响。“学会了吗?"喜久遥又一次解开龟甲结,好笑地看着一脸认真学习模样的五条悟,“家主大人。”
五条悟低头看着自己的腰带,抓住她垂落的衣袖:“唔,再来十次特训?”喜久遥没忍住,拍拍他的后脑勺:“还要出门转转吗?”“要~”
说是出门转转。
一年回一次家的家主大人,怎么可能闲得下来。刚准备出去,五条悟就又被找过来的族人叫走了。
离去前,他突然将一直银制铃兰发簪插入她的发髻。“好看~"他歪头打量喜久遥,六眼流转着柔光,“先前看到你的月白色和服突然想起来这只发簪,果然适合你。”
闹腾的人走了,庭院恢复了安静。
喜久遥簪着铃兰发簪,一个人坐在廊下看了许久《五条典礼》。间或休息间她会看向庭院,那里有一棵光秃秃只剩枝干的树。喜久遥认得,那是一棵梅树。
她记忆里的梅树要更瘦些的。
羸弱的年轻家主,一年有9个月都裹着雪白羽织,发梢偶尔会沾着翻墙时蹭的叶子,笑嘻嘻地伸手讨要大福:“幽玄做的大福,比那些老顽固供的药汤强多啦!”
明明在祭典上咳得直不起腰,转头就能翻过三丈高墙,拎着金平糖躲来她那破旧的院子。
喜久遥至今记得他袖中掉出的金平糖,在月光下像散落的星子一-那是他拿家传玉佩跟门口的孩童换的,据说气得五条家的大长老揪断了好不容易蓄长的胡子。
想到对方绘声绘色跟自己描述那个场景的生动模样,喜久遥笑出了声。“看枯树这么开心?”
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响起,让喜久遥一时分不清是来自记忆还是现实,是由远及近的木屐声提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