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琼却知道,二姐姐这是不耐烦应酬,对着这些贵眷夫人也实无话好说,索性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来。
崔氏给女儿定下这样一门婚事,未尝不是考虑到这一点。嫁给郑琚,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外出交际,不知省去多少麻烦。坐在一旁的益阳郡王妃笑着对白琼招手,白琼不明就里,走到近前。益阳郡王妃仪表雍容,看着也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益阳郡王妃拉着白琼的手,笑着说道,“听说前段日子康王妃召见过你?”能这样问白琼,益阳郡王妃想必已经有了答案。白琼轻声应是,这个话无论怎么回,答案都只有一个。益阳郡王妃面上笑意更盛,“康王妃很喜欢你呢……″郡王妃能这样说,不是她本人和康王妃很熟,那便是和宫里很熟。这厢正在说话,那厢郑琚进到内室,对太夫人行礼。“祖母,兄长说有一位贵客要来为您祝寿。“郑琚说得一本正经,引得一众女眷疑惑起来。贵客?能有多贵?
还不等太夫人问是哪一位,就见惠国公世子郑琪陪着一个穿锦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惠国公等一众大员。还不等白琼瞧清来人的面貌,就见身旁的益阳郡王妃立时起身,拉着白琼一齐跪倒在地,口称万岁。
原来是圣人微服出宫了……
惠国公太夫人出身宗室,与今上已是出了五服的关系。今年是太夫人整寿,宫里已经有所表示,正堂供着的那柄玉如意便是圣人亲赐。只是连惠国公都没有想到,亲娘的寿宴竞会惊动圣人亲临,这对惠国公府而言,是极大的荣宠。
太夫人忙下座来便要跪拜,被圣人伸手拦住。“老夫人不必多礼,朕今日只为老夫人贺寿,不必叙君臣之礼。"话是这么说,满屋子的人除了圣人和惠国公太夫人,余者俱跪了下去。
天子白龙鱼服,连銮驾都没有摆,想来是真心想要微服来访。毕竟先前也没从宫里听到口风,说圣人将要亲临惠国公府的。圣人这一手不仅打了惠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连带着内室的一众勋贵女眷也是摸不着头脑。这要是私底下有个什么别的事儿,一准儿能扣上朋党的帽子。白琼被益阳郡王妃拉着跪倒,起身的时候才有机会目睹天颜。圣人很年轻,长相清俊,面容白皙,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和圣人一比,只小圣人几岁的郑琚看着还像是个孩子。圣人只待了两刻钟,便以不打扰太夫人过寿为由回宫去了。等圣人走后,女眷们还在感慨太夫人不愧出身宗室,便是出了五服,圣人也是惦记的。
送走圣人后,惠国公夫人久久不见长子回来,便问同去相送,此时已在身前的小儿子,“可是陛下有事召你兄长过去?”郑琚摇头,“兄长是去请他一位朋友了。”崔氏目露疑惑,她方才听丫鬟回报,男客那边儿也是一个人不缺,眼下是丈夫正在陪着接待。长子年纪轻轻位列三品,能和他交上朋友的,也就那几家的公子而已。但能让小儿子用一个请字的,必非凡人。郑琚显然对此人是知道的,他对母亲道,“冯公子是国子监的监生,人品才学非常出众,兄长很是倾慕,方才……“郑琚也是在国子监读过几日书的,对冯琦有所了解并不奇怪。然而话说一半,郑琚却又吞吞吐吐起来。“怎么?可是有什么变故?"崔氏是了解长子的,知道他对才学好的读书人一向高看一眼。冯琦能得郑琪青睐,才学人品肯定是没得挑。“兄长原是打算将冯公子举荐给圣人,却不想冯公子今日并未赴约。"郑琚心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把兄长卖个底儿掉。惠国公夫人当即面色大变,“果有此事为何不早说?!"也幸亏周围没什2人,丫鬟们早就退到一旁,不然惠国公夫人难看的脸色必然会在丫鬟们之间传遍此时惠国公夫人心里百转千回,一时又想到圣人是不是早就知道此时,所以今日才会微服登门。要是冯琦真的赴约前来,那婆婆的寿辰还能不能过可就两说了。
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臣子结党,尤其当今圣人登基虽只有四年,却愈发乾纲独断。关键是人家皇上还都断对了,不是那种传统昏君。先帝:点谁呢?
就算是再贤明的帝王,臣子如此行事,恐怕心里也会嘀咕,这到底是不是拿皇帝当猴儿耍?
郑琚连忙替兄长辩解,“冯公子没来,兄长自己便想通了,没在陛下面前提冯公子。”
崔氏这才没好气道,“便是那冯公子真有才学,他是国子监的监生,来年春闱入场一试,真假自然分明,何必你兄长殿前举荐?“又不是前朝那会儿,举荐这条路子早就被科举代替了。便是非正常出仕,也大多是赐官、荫官一类,权在圣人之手,岂容臣子置喙?
郑琚连连点头,“冯公子也是这样对兄长说的。”若是在白琼前世,惠国公夫人大概会说儿子飘了,这样的事竞然也敢去想,当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既冯公子不愿以此出仕,那你兄长为何又去请?“这是崔氏最不明白的一点。人家既然已经言明,为何长子又去相请?郑琚轻声道,“冯公子虽然人没来,但礼却是一早就送到门房了…“也就是说冯琦是来过了,但没进府……
崔氏这下是真的对冯琦的人品有了全新认知,寻常人有直面天颜的机会,只怕早就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就等着御前现眼。可冯琦偏偏不看重这个机会,又准备了寿礼,可见其言行果然如一。
“冯公子的礼单何在?"崔氏印象中并没有这样一份礼单。郑琚也觉得尴尬,声音愈发小了,“冯公子家贫,不晓得礼单为何物…“寿礼只有一件,手写的祝寿赋,放到礼单上未免显得寒惨。崔氏叹一口气,复忙问道,“门房可有慢待冯公子?"单是冯琦心性,便让崔氏认可了长子这个朋友。又担心家下人仗着国公府的权势,不把寒门学子放在眼里,故而有此一问。
便是惠国公世子夫人治家严明,也难保家里下人仗势欺人。家业大了,这也是难免的。
郑琚见母亲面露急色,虽然不甚明白,但也忙道,“这倒没有,门房收下寿礼,冯公子便离开了。“若是冯琦真的才学出众,来日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若是在自家府上受辱,这日后如何,可就不好说了。明白事情始末后,崔氏又恢复到昔日的从容淡定,“那确实该请来。“这都是长子日后的人脉,崔氏自然乐见其成。
看着尚且懵懂的幼子,崔氏忽然心疼起幼子,这孩子说轻了是年幼懵懂,说重了是不通世情。家里老太太还想着进宫给小孙子求个恩典,只是这份差事,就真的那么好当?
崔氏复又想起白珩,这孩子也是个不通世情的,若日后小儿子真的出仕为官,家里家外,可怎么打点交际?
一时间惠国公夫人犯起愁来。
郑琚瞧着母亲面色有些不好,急道,“娘可是身子不舒服?我这就去请太医来……“说着郑琚便要出去。
崔氏拉了一把小儿子,“娘没事儿,只是让你大哥的事儿给惊着了,缓缓就好。"崔氏毫不犹豫把锅甩给长子。
郑琚再三问过,又见崔氏面色真的好转过来,这才不提去请太医的话。这时丫鬟近前道,“夫人,老太太那边叫摆戏呢。"崔氏颔首,又对郑琚道,“既你兄长未归,那你便先去陪客,你父亲一人支应不来。”“我想陪着母亲和祖母听戏…“郑琚对崔氏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男客那边大多是勋贵文武,亦或者与郑琪交好的仕林学子,和郑琚实在没有共同语言。而郑琚本人确无交心之友,是以并不愿意往前面去。崔氏点了点小儿子,“你呀,且替你兄长站班,待他回来你便过来。“得了许诺,郑琚乐淘淘往前面去了。
望着小儿子欢快的背影,崔氏只能在心里对自己道,既是这样,也免不了她们做父母的多为儿女操心罢了。回头还是得劝劝婆婆,便是不出仕,家里难道还会少孩子们饭吃不成?
只是崔氏眼下怎么也没想到,眼下抱着如此想法的她,会在日后怎样盼着幼子出仕。
戏摆在水榭,还未近前,戏台子上的戏音便透过回廊,显得格外有韵味。崔氏到得水榭,便瞧见婆婆怀中左右各搂着一个宣宁侯府的女孩儿。这是在给自己作脸面,惠国公夫人对此一清二楚。